【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5】
口述人:安转仔(男,1937年出生,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刘家里村民)
采访人:罗兵(男,1986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
采访日期:2010年7月22日
采访地点:长兴村刘家里,安转仔家
安转仔家住在村东边,我几乎都不去那,自然村东边的老人我都不认识,安转仔也不例外。我自己一个人在村东边转悠的时候,路上看不见几个人,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抱着孙子的“60后”,跟他说,我是来附近找70岁上下的老人。他指了指弯腰在天里干活的人说:“那个老头就有七十岁。”当时,安转仔弯腰,又戴着个大草帽,根本看不出年纪。
我走到他身边,跟他说明我的来意,他腰也没直地说道:“我现在在做事,要等下才能回去。”我回答说:“冇关系,我在路边等就是了。”等了不到十分钟,就见他挽着裤腿向我这边走来。
往他家边走边聊,得知他的孙子是我小学同学,有不少年没见。进屋,老人摘下草帽,就坐在镜头边开始说。说的话组织得很有条理,几乎是一口气说下来的。他说完后,并热心地逐一向我介绍他自己上了年纪的左右邻居。
六零年就是冇吃,就是过“苦日子”,生活条件跟不上群众需要,所以冇吃。这些人就吃点树皮,到树上刮点皮,喊米茶籽树,叶子点点大,把这个树皮搞烂……捏紧,捋饺(团子),用水去煮,煮了就这么吃,吃树皮。这一年真的苦。吃糠饺,哪有现在这种细小的糠,先是柴油机碾米,碾的没这么细,所以吃的这些糠饺,这些人身体也冇好,做事也冇劲。我们还吃蕨渣饺(团子),走到白龙(村)去,挖蕨,蕨可能你不认识。挖蕨,打烂打烂,用粉筛筛一下,搞出来吃,吞都吞不下去,嗝(卡)喉咙,一次能吃一个两个,充下饥,就又去做事去,就这样过日子。
就是这年,六零年这年,过了这一年就好了,生活逐步就改善,就是这年过不了,饿得这些人要得何(没办法),真正说吃树皮吃草根,就这样吃,你不吃你就生生的饿死,你冇办法,你无非说搞一餐粮食吃饱,搞不到啊。那时候搞集体,都归集体管,冇私人权,有粮食也关在仓库里去了,一个月就吃食堂的那点,少了(不够吃)这些人就东搞西搞,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吃,吃了这些(东西),人(身体)都不好,死几(好)多人,这里还死的少。
糠都是从碾米厂弄的,弄(回来)的糠用粉筛筛下,屋里有点碎米,和在里面一起,搁着一起去吃,要不说吃糠饺(团子)吃死人呢?把我们这一个老头都吃死了,这个老头也有50岁了,他吃多了,吃多了就解手不出,胀死了,硬是屙屎不出,胀死。你不吃?你有长的有这么高大,肚子又不得饱,队里还要天天出工,出早工,出夜工,要去汉背(地名)担粪,天没光(亮)就去了,人要累死还要饿死。这年真是困难,不是说这年日子真正难过呢?
苦就苦在六零年过这个难关,就没吃,难搞。先在食堂里,最小的孩子是二两米一天,老人只有三两米,我们大人是半斤米,吃得半饱不饱。这些人说,“煮水吃都少了”,就这样搞。要不这些人怎么说……过苦日子也苦出来了,可怜这些人,逃走的逃走,走到江西井冈山,这里搞的不得何(没办法),饥荒难忍,看外面能不能找点事做,搞东西垫肚子,要不你生活怎么过得下去?搞着搞着也回来了,搞不成,还不是一样的苦,这一年。
攸县的就全部走(逃荒)到了茶陵(县)。有的在这里做崽(找户没儿子的人家,改名换姓,做他家的儿子),有的去别人家上门,女的就在这里结婚,就这一年搞的这些人东逃西散,苦日子苦日子,就是这一年苦日子。
那时候队里很少有人有文化,我那时候还有点文化,在队里挡会计,不是也出去了。
你说吃苦不吃苦?这一年搞起那些女人哈(都)不得何(没办法),崽都冇养(生),养(生)不出来,累倒了。现在说起来就笑,累到冇崽养(生),累狠了。一天冇停歇,到朱里傲(地名)担铁管,在江西那边,走夜路。这些女人,白天走路去,夜里走路回,要担铁管到铁炉去炼铁,你说这个女人还有崽养(生)冇?
所以(现在)这些人说,吃了苦冇哪个晓得。冇年纪的(年轻人)不晓得,先(以前)老人吃了苦。这些冇年纪的理(关心)你老人吃了苦?吃了咋个苦?他没通过这个过程,没吃过这个苦,就说你没吃苦。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