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24】
口述人:李国芬(女,1945年出生,云南省凤庆县白云村大坟地寨子村民)
采访人:李新民(女,1988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
采访时间:2011年1月2日
采访地点:大坟地寨子李国芬家中
太想我外婆了,这次回家好几天,还没有去看过她。我每次从外面卖工(打工)回家,都会去看望她,在外边常常惦记着她。从小就和外婆很亲,记忆里外婆是一个大好人,在我上学的时候,我和姐姐上学的时候,常常去外婆家吃中午饭。学堂(校)叫大坟地学堂,外婆家在大坟地寨子,从学校到外婆家三分钟,我家离着学校半小时路程。
外婆出生在花木林寨子,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寨子里,她二十岁的时候嫁到大坟地寨子,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二十年后,她的两个女儿又嫁回到她出生的寨子里。不知道外婆是怎么想的,不管她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寨子。
有好久都没有进外婆房间了,采访她的时候想着去她房间里。进去后心里发酸,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屋里黑漆漆的。
外婆家一直都是不愁吃不愁穿,在我的眼里外婆家算是比较富有。但我小时候常常会遭到挨骂,被人瞪白眼,听到难听的话,才能换来一顿饭吃。大舅说吃饭要先交钱,得先干活才能吃饭,有时我正在吃饭,大舅会把我的饭碗给抢了。
六年前小舅娶老婆后,就变得暗无天日,简直就是娶了个母老虎。小舅妈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从来不去我家,她和小舅说,去了我家怕我家穷气传染给她了,让他也不去我家,如果让她知道去过我家,回家就得吵架。给外婆买吃的东西,她都是舍不得吃,装在柜子里,有时被他们给偷吃了。我每次走进外婆的家里,外婆都是在做饭,或者手里领着桶喂牛食、猪食,她也是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农村生活。
伙食团吃:蕨菜花、香菜、生瓜,面瓜、山药、千颗麦、干巴菜
那几年大集体吃过:蕨菜花揉面,香菜揉面,生瓜,面瓜,煮稀饭吃,搅面糊吃,两碗面粉要煮很大一盆,生菜,白菜,生瓜,干巴菜,面瓜这些煮进去,就是这样吃,想多吃碗都有不起,像别人说,坐月子就是这样吃出来呢。这种日子是过够了,饿伤就是那几年伙食团大集体了。最苦么五、六月,六月老苦荞打回来,菜煮上,搅面糊,有时候揉上蕨菜花,有时候揉上干巴菜。最难吃是千颗麦,千颗麦搅面糊吃,滑溜滑溜的,吃着就是山药。大毛蕨菜、打苦菜、山麻野菜拉来就吃起。
哎,食堂是我也吃着过呢,天天去抬饭。人家叫转锅饭,一盆盆的,那个时候我是还小呢,才十四、五岁呢,一天三两米饭,吃面糊也就三两,咯可怜,现在三两喂猫都不够吃呀。三两米饭天天就是大人去抬,有时候娃娃去抬,有时候抬出来就在那里吃。吃那种饭是,只是人家吃剩下那种呀。哎,那些人吃了后,现在也不见起(不见得好到哪里)。
大集体吃饭时候么,我家有八、九个人,我老婆婆、七个娃娃、两个大人,要等娃娃吃饱,老老的七、八十岁的,要等小的吃完了才得吃,喂大我这些儿女么,不吃这样(不给娃娃吃这种事)不有做过。我这喂大这七个娃娃,不有偷过谁。那几年粮食是以工分(算),(按)百分之七十(分粮),别人敌对我家,拿工分分粮,因为我家人口多(分粮少)。不提不说昏昏过(忘记了),提起说起猫抓心,我现在讲起来就像是讲梦话一样。
牲口是养了好多,今日牛死明日牛死,人家牛死了得吃牛肉,我家牛死牛肉不得吃,生产队把我家的死牛给拖(走)埋起,还是村公所里边的人来帮拖埋呢。就像讲梦话呀,那几年过这种日子。
我婆婆瘫了十四年死了
年轻时我就当起家,我是喂到七个娃娃,喂到(养着)个老人呢,家里一样都不有,吃顿找顿,过这种日子。我婆婆去找盘缠(粮食),找不得又回来,日子这样过出来呢,过急了(过怕了),现在解放后好很多了。
我婆婆得了风湿病,瘫痪了十四年呢。老人是八十三岁才死呢,瞧起我婆婆这样死去,一样毬都不有,她的姑娘一个给一点,可怜啊。我把她安埋起不算,请人把碑打起给她。这样也对得起她了,服侍了她十四年。过这种苦日子是,她的病又不是一般的病,折磨人啊。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