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17】
口述人:潘宗美,女,1941年出生,云南省昆明市富民县款庄乡蒣谷小白坡村
采访人:吴文光,男,1956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
采访时间:2010年8月17日
采访地点:高家村,王开俊家
潘宗美老人是我在高家村房东女主人的妈,住在河对面小白坡村。房东两口子这天去赶集,她过来女儿家帮忙照看家。我和她闲聊起来,知道她“三年饥饿”时期在村里做会计。按我了解的,村里的会计是村里的重要角色,生产分配很清楚,也有权力,一般来说,一个村,生产队长是“一号人物”,会计就是“二号”。但潘宗美老人说,她当时还年轻,读完小学刚回村,人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看见什么不好的事也不敢说。看得出,她做人比较谨慎,即使现在,讲到当时“不好的事”还会压低声音。
那阵搞“一平二调”(注),办伙食团,山区的村子的洋芋(土豆)拿到坝区村子吃,坝区的米拿给山区吃。那阵还搞“大协作”,劳动力调过来调过去干,炼钢炼铁。干活计,还要加夜班。干活计都有定额,挑粪有定额,挖坑有定额,不干完不行。
那阵我读书回来,调到教场坝学当会计。我当会计,每天都去统计,要算工分,这些事最晓得了。伙食团头半年还可以,够吃,后来劳力调来调去,粮食也都调走了,调空了,就没得吃的了。地头的粮食管理不好,收成就不好。就比方一个家,劳动力不在家干,跑来跑去,家头的事不管,以后这个家就垮了。
伙食团每次吃都要算,吃饭要称,吃稀饭,一人三小勺,马上就吃完。后来没得法,就掺这样吃掺那样吃。吃白薯,一人四两,大人吃白薯,饭给小娃娃吃。
难当啊,我那个会计,按照工分来算给吃多少,一些劳动力少娃娃多的家,根本不够吃,只有调剂下,才有得吃。还是吃不饱,有些省给娃娃吃,就饿得做不动活计。那时穷,队上没得哪样钱。吃哪样肉!人都吃不饱,拿什么喂猪?我妈得了肿病,手肿脚肿,送去医院。
饿是饿不死,是吊着条命了。
那些当干部的,会偷着拿回家粮食,他们就饿不着,饿的是老百姓。我当会计,那时年纪又轻,不敢说,也不敢管。人家报给你多少你只有登记多少。有个村的保管员,往家里拿粮食,被发现,去搜他家,搜出好多粮食。咋个处理?干部还不是……只是给他会计下掉(撤职)。
伙食团后来撤了,办不下去了,分到户吃,山上的地也放开可以去挖了,种包谷,日子就慢慢好过起来了。
那份生活……唉,现在的人,吃肉都吃不完,那个日子哪个会过得下去。那阵,吃哪样都好吃。那阵的伙食团,如果再不……那要饿死多少人呢。
唉,怪了,那阵个个(人人)都是苦(指努力干活)呢,干劳动苦得很,比现在这些人苦多了,田也是现在这些田,人也比现在的人少,但就是没得吃呢。
现在这些娃娃,你和他们讲,我们从前吃伙食团……他们就说,莫说莫说,我们不想听。他们觉得我们为了教育他们,就编故事骗他们。你来问我这些事,我还是觉得奇怪,过去那么四、五十年了,还有人来问这种事。
(注:“一平二调”:指五十年代末期“大跃进”时期在农村推行的政策,实行平均主义供给制(食堂制),即“一平”;对生产队的劳力、财物无偿调拔,即“二调”。“一平二调”是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共产风”的主要表现,即:在公社范围内实行贫富拉平,平均分配;县、社两级无偿调走生产队(包括社员个人)的某些财物。——摘自“百度百科”)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