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16】
口述人:刘湘生(男,1937年出生,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11组村民)
采访人:罗兵(男,1986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
采访日期:2010年7月22日
采访地点:长兴村刘湘生家
刘湘生是我脑海中为数不多有印象的老人之一,我是在老年协会遇见他的。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扛着电鱼机在我家门前的那条河里电鱼,也经常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捞鱼拣鱼。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坐在一起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进他的家门。家里干净,屋内墙壁的四周都被熏得漆黑,屋内最显眼的物品就是他左手边的水缸和右手边的灶台。墙上的“黑色墙面”也开始脱落,显得斑驳陈旧。这种老房子现在是越来越少。
通过老人说话的语气,神态,知道他是位洒脱,心直口快的人。往事过去五十年,不知道是记忆模糊还是听到的传说有误,他时不时把美国和苏联这两个国家搞混;而且“三年饥荒”在他那有个专门的名词——过难关。在讲述过难关时期的往事时,他深情并茂,特别生动,不管在当时是对的还是错的,他就是把他记得的全都告诉我。
我告诉你咯,中国有这个粮食,本来冇(不会)过难关,过难关就是欠了苏联的还是哪里的……美国的粮食。毛泽东就说还(粮食给他们),用火车皮拖过去的,拖几十火车皮。拖过去美国不要,说这个谷次(差)了,这个粮食质量不合格。毛泽东就不舒服这个事,他就有这个志气,说:“干脆不带回去,带了回去丢脸,干脆倒在河里,全倒掉。” 你说得了吗?几十万斤全倒在河里。就这样,然后群众就过难关。过难关就从这里过起。
过难关是……反正什么都吃到了,只要人吃得的,不毒死人的,拔回来了。哪样没吃到?什么都吃到了。蚕豆子、苜蓿,还有麦子,这些都是正粮。高粱,高粱捏饺(团子)你还是(有)福气,好吃。就是这个糠同(和)这个树皮难……树皮我吃了,那时候冇年纪(年纪不大),这里肚饥(肚子饿)了,我婆娘蒸了大半锅,她说,看你吃得冇?冇办法,现在怎么搞,她说。我说,吃得吃不得先吃两个呢,吃了几碗。好,屙屎都屙不出,屙的喊娘喊爹。
六零年,一个人最多二两米、三两米,你说一个男子汉,你说(吃了)做什么?那时候还要累力,累得要死,天光(亮)累到(天)黑。全劳力四两米,顶真(只有)三两五钱米给你吃,你说有几口?吃了做什么?当时吃了当时消……就是靠吃水,吃树皮,树皮还要临时到山上去找,找到这种树,一种什么……青皮,这个树。刮着这个皮回来,打烂打烂,用水,用缸泡着,再淘出来,吃这个渣滓,真是难吃啊。第一就是这个糠难吃;第二就是这个树皮,有些人屙屎都屙不出;第三就是什么呢?吃草,草是什么草呢?就是这个,地上抖这么高,上面结这么一朵花……秫米草、水管草、野芹菜,专门扯着这个草吃,专门吃这些。南瓜冬瓜都冇呢,你以为。南瓜冬瓜除非是栽(种)在……私人冇栽(种),公家栽(种),除非你去偷,偷着吃。这些青菜,园里这些白菜,公家除非没栽,栽了半夜三更偷过来,包菜……偷过来,哪里有什么,到食堂里去偷点盐,油你拿不到。就这样下点盐,这么吃。土里的白萝卜,这么大一个。看到没人就揪两个,兜到荷包里,咬了这个皮就这么吃生的。就这么吃,本来肚子肚饥(肚子饿了)了,你不吃怎么搞呢?吃啊,猪一样啊,同猪一个样子,没办法啊。公家喂猪的米都偷,等于是偷猪吃的米来救人,然后发现了还要罚。
江家龙(地名)的祖喜哑巴不是吃这个……水肿病死的。冇吃,可怜。他就猛吃水,得水肿病;先这个老周,周顺林也是这年得水肿死的,整个麻原乡死了六、七个。哪里记得这么多,这么长年了,我们那时候只二十一、二岁。
过这个难关确实吃亏,我还差点危险……还好注意了,不注意我那时候死掉了。我那时侯也有水肿,脚上全这么肿起,被水灌的。到卫生所抽掉些水,打针,然后才好了。我也是抽掉水后活过来的,我(要)不是也饿死了?抽回了啊。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