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记忆计划——口述:“三年饥饿”(1959-1961)之11】
口述人:辉从香(女,1935年出生,云南省凤庆县白云村花木林寨子村民)
采访人:李新民(女,1988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
采访时间:2011年2月21日
采访地点:花木林寨子辉从香家中
辉从香是我曾祖辈老人,我喊她阿太。她家和我家住得很近,从我家到阿太家里,走五分钟左右。但这次采访是我第一次去她家里,以前路过但从来都没有进去她家里。我从小时候就开始听大人们说,她家里有鬼,如果碰到了,回家就会生病。在我上学的时候,从她家门口经过时,一起上学的人都在说着关于辉从香家的传说,说千万不能碰到辉从香家的任何东西,不然你会死掉的。我对辉从香了解的不太多,有些是听来的。我虽然没有去她家里,但是在路上碰到她,我都会和她打招呼,和她说话感觉挺亲切的。
那天我去采访她是傍晚,我到她家门口刚好碰上她,她看见我拿着摄像机,她问我是不是去照相的,我问她要不要照,她说自己丑八什气呢(又老又丑),照什么相,照出来不好看,照相是要年纪轻轻时候照出来才好看。
阿太刚刚说完自己很丑,然后进屋把她家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翻开给我看,她手指着照片给我说这个是谁,那个是谁,还说这个是临沧人。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骄傲。在她家里,我听到她说的最多的是,她娃娃生多了,生了十个,死了六个,现在一身病,眼睛也看不见。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唉声叹气的。阿太说她妈妈和她一样,也是生了十个娃娃。
阿太和她的老伴有两个儿子,都没有老婆,两个老人现在和两个没有老婆的儿子一起生活。她说她是什么都要操心,还和我讲她死了后,安葬自己的钱不知道去哪里找呢。别人和她说一个老人死了,要花八千块钱,她现在也是为这个发愁。
哎,阿乖 ,吃伙食团时候,讲起头晕啊!一个劳动力么 ,一两五米, 娃娃老人么一两,只是这样呀,肚子又不得饱,就是这么大一小盆, 一个人蒸给一小盆饭,熟也不熟啊,烂稀饭,一样菜又不有,就这样呀。只是饿不死那样。食堂不就那样,一个大木桌,碗筷一起放在上面,称上一两五饭,就不是那么吃。一两五饭我还不得吃完,要拿回来给娃娃吃,不就那样过嘛。
还吃过:炸山叶磨磨,玉米骨头(棒子)磨成粉,菜籽杆……那个菜籽杆又苦又涩。还有那个黄泡(野果)找回来,晒干,磨成面,和菜揉在一起吃,带菜带饭就一斤。那几年就不是那么吃,好饭又不有。我们大人么,还要拿回来给娃娃吃。讲起那几年就像讲老古本(传说),说给现在的人听,还说怕不是(真的),那样吃,又不是喂猪。
食堂一年杀一个小猪,肉气气不有(见不到肉),就是有点菜水(肉汤),一家打给一小点。
(干活)早起天昏昏(天没亮),晚上回来天昏昏(天黑),月亮白了都还不到家呢。啊嬷,那几年是那样苦呢。如果说是你一见亮不去,你不到做活路处(干活的地方),就是要扣你工分,不抬(分)给你饭吃;如果说你到做活路处了,饭也抬给你吃呢,工分也不扣。
生娃娃一满月就要做起活路。这娃娃哭,又不得领娃娃(去干活)。一早起,就给娃娃洗洗整整,给包起来,怕娃娃闷着,把铺盖高高垫上,在床上放睡下就走了,去做活路。还经常晚上要上夜班,每日上夜班回来了 娃娃哭得……脖子都哭哑了。
我生了十个娃娃,死了六个。那时我家有八个人,又喂(养)阿爹 ,又喂儿女,老的又不会动,小的又不会搞得吃,要找给他们吃。后来阿爹死了,大的娃娃也死了,才有(只剩)六个人。现在我一身病,就是那几年苦伤了,那几年苦苦,现在才成这个样子。家里老小一样都不有的吃,我和你阿祖去山上烧炭,又去卖,就是要买粮食回来吃,六、七个娃娃是要吃的啊,玉米买回来磨磨,搅给娃娃面糊吃。那几年只是这样过,是当真是过透了。那几年生活和现在生活是左着(相差)一半多呢,过去有现在(生活)的三分抽一分(三分之一),就算享福了。
(完)
原载:草场地工作站《民间记忆计划》(读取时间:2012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