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一九六零年，过“苦日子”的时候，母亲家里饿死了三口人，外公、外
婆和一个舅舅。剩下三口人，十七岁的母亲和两个舅舅，一个十二岁，一个
八岁。外公外婆是在快过春节的时候饿死的，为了多领粮食，外公死后，在
家里停了半个多月。 

　　六一年临近年关的一个下午，母亲在沩水河边的路上往家赶，突然听见
后面的中年妇女惊喜地大叫：鱼！ 

　　母亲回头一看，一条鱼从水里跳到了干涸的河床上，正在挣扎着往水里
逃。母亲穿着草鞋，不需要顾忌河床上的鹅卵石和遍布的沟坎，动作麻利地
从高高的河岸上一跃而下，一把扑住了那条鱼。 

　　鱼是那位妇女发现的，但没有母亲的利索，那条鱼又会回到水中，于是，
这条鱼得对半分，当然这是她们把鱼抢夺了一番后才达成的共识。 

　　找了附近好几家人之后，得到了鱼的大概分量，三斤多的样子，但是怎
么切分始终争论不下，因为庖丁再世也无法将鱼从脊椎骨上准确地分成两半
。最后的结果是，为了补偿母亲分到的这边没有了脊椎骨，鱼的内脏由母亲
分得。 

　　当天晚上，实在无法忍耐长久的饥饿，鱼的内脏被开了一大锅汤，母亲
和两个舅舅总算解了一口谗。剩下的鱼被母亲挂在灶台上，用来熏成腊鱼。
为了让两个舅舅不偷吃，母亲说，年夜饭的时候一定吃。 

　　终于等到了年夜饭的时候，母亲非常小心地把鱼头和尾梢切了下来，并
把鱼头分成两半。鱼身子依旧挂着，母亲说要先拿去祭祖。年夜饭就吃鱼头
和鱼尾梢。这也是最上等的美食啊！ 

　　三个人围坐在用土砖垒起来的餐桌上，各自把一小块鱼埋在饭里头，耐
心地等腊鱼的香味把米饭浸透，细细地品匝久别的荤腥和腊味。米饭吃完的
时候，鱼都没舍得动。好多年了，母亲一直说，那是她吃过的最香的一餐饭。 

　　在我的想象当中，破旧的门板把北风挡在屋外，餐桌上燃着昏黄的灯光，
幸存下来的人在无言中享受一餐意外的美食，是具有一种浪漫的意象的。很
多时候，苦难过后，人们总会努力挖掘一点有浪漫情愫的东西，以求获得一
种审美意识的拔高。而事实是，当时住的老屋，门板早就被贫下中农给拆走
了，一直用稻草绳子绑着两张柜子门和几根木棍代替，缝隙里塞满了稻草。
而煤油灯或者蜡烛，更是从来就没有过。现在，母亲和舅舅们天南海北，不
知道他们是否记得当时的情形。母亲虽然反复念叨那餐年夜饭留下的深刻记
忆，但是她回忆说，三个人吃着吃着，都流了眼泪。 

　　剩下的鱼身子，在新年祭祖后，并没有吃。母亲想到了嫁到湘南一个偏
僻矿山的姨妈，她没有工资，还有了两个孩子。在看着那条鱼下饭又过了几
天后，母亲把那条鱼寄给了姨妈。母亲觉得，这样就算是一家人都聚集在一
起吃了团圆的年夜饭。 

　　这个鱼的年夜饭的故事讲多了，我觉得母亲甚至都有从中获得一种审美
体验的意味，尽管她本意上是为了告诉我们过去真实的历史。 

　　那条挂在灶台上的鱼到了今天，有点变味了。 

(送交者: 嘻英雄 于 January 27, 2001 14:33:55:[新观察/xgc2000.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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