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夏日的领地

融融

天气热起来，我走进花园。阳光干干的，舔在脸上，发酵似的，散发酒味。
微风晃动，吊椅渐渐睡去。影子移来移去，草丛里的水珠含情脉脉，叭
答叭答闭上眼睛，转眼不见了。吊椅的角落里躺着一本书，时不时
被热气撩起衣裙，开开合合，欲说还休的样子。热气抱着我，越来越轻，
让我上了吊椅，象个活祭品。周身上下，酥酥麻麻，被擦了又擦，皮肤在
温热中闪闪发亮，一尘不染。我被压着，动弹不得。眼睛上落下赤裸裸的
亲吻。吻到唇的时候，水珠回来了，象蚂蚁似地排着队伍，插入我们中
间，啊，甜的，舔着，我醒了，从躯体里出走。

速度把气温架上弓箭，呼地一声窜出去。奇怪，车还在开，却不在路上。
空中挂着一把大锁，亮得眼睛发黑。钥匙，钥匙？我屏住气，突然明白
钥匙不用申请，藏在心里。我不问自明，知道有心脏就有钥匙。

哈哈，车是无形的，沿着跳动的脉搏往前开去。眼睛成了方向盘，人很多，
都在动。没有警察，没有交通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正这样想着，前面开来的一辆车和我撞上了。我感到撞车，是因为心
脏为之一震，胸闷头痛，差点儿心碎肝裂。我没有惹他，他为什么撞我
呀？你能撞我，我要撞回去，否则，公理和公平在哪里？

眼睛一歪，便和旁边的几辆车都撞了起来，顿时乱成一团。我的车在震
动的气浪中打着旋转，转得我头晕想吐，我赶快煞车，让自己处於放松
状态。但是为时已晚，后面的车轰轰隆隆地撞上来。空气里都是酒味。
今天完了，车完了，高速公路完了，我也完了！完了完了。。。。。。

一口气没有叹完，我被送回了花园上了吊椅，活生生弹进我的躯体，一
个热坛上的祭品。躯体死了，灵魂也死了。

大哥从厕所里出来，听完我的梦哈哈大笑，连说好玩好玩。第二次开
车，我不单行。

同样的步骤，同样的钥匙，同样的无形汽车和无形公路。

自由路上车祸惨重，高速徒有虚名。我们去的时候，据说向上帝借来了
警察的手臂，全部是自动控制。警察也是无形的，按照交通规则处理事
故。我们不知道什么是交通规则。

但是撞车以后被罚出局，我突然明白了这玩意儿。规则藏在事故里。

我哥开在前面，一上路就被撞上了。就像我的第一次经历。我哥机智灵
活，马上撞回去，打了个平手。但是，两辆车都被赶出了正常的通道，
反正不知道去了哪里，不会去警察局吧？我心里暗自担心。也许要被
吊销驾驶执照，没收开车的钥匙？我得把钥匙给大哥送去。

前面又撞车，撞上就出局。惨象一瞬间，顷刻畅通无阻。
这时。自由向我走来，风景从心头升起。我想着高山峻岭，想着原始
森林，想着热带风光，想着宇宙空间，凡是想到的都能出现，美不胜
收。

哎呀，我竟然忘记了大哥。他真傻，干吗去回撞人家，失去了欣赏风
景的好机会。如果此刻别人来撞我，我才不理他，目不转睛。我怎么
想起了性引诱？对了，漂亮的女人，不斜视行吗？是的，哪怕是性引
诱，我不上当，得意洋洋地做一次遥控柳网下惠。

说时迟，想时快，旁边开来了一个金发女郎。从她说话的声音中我认
出她的体形和面容。她的口气软软的，吐词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声
音里充满了诱惑。

我爱理不理，护着我的心脏。可是女人却把沿途的风景遮没，前后左
右都是她的气息，视野里都是相同的女人。好吧，除非停下来，回去
当祭品。眼睛里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呵呵，女人
啊，女人，透视过去，一堆符号而已。

我按了一下车的喇叭。喇叭没有声音，发出虚拟的信号。一秒钟不到，
金发女郎回信了。我知道那是一个妩媚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是抽象的
线条。我回她爱的暗号，她传我亲吻。一个无形的吻，落在我的眼睛
上，顷刻，方向盘飘向空中。我的车撞上去了，撞在女人车上。

出局！警察真神啊，车没了，女人没了，热恋没了，我也没了。垂头
丧气回到家，看到我哥鼻青脸肿地躺在水泥地上，全身都是灰，嘴唇
肿得往外翻，殷红欲滴。

你怎么啦？打架了？我问道。
后院太热，这里凉快。他翻身吐出一片红色的番茄皮。
虚拟世界里的事情不必当真。我劝他。其实在劝自己。
最后一口，我得咽下去。他的脸扭曲变形，说话口齿不清。我想帮助
他，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大哥脸上消了肿。

水泥地连着车库，实实在在。大哥躺在脚旁边，却成了一条影子。虚拟
的大哥虚拟的恋爱。金发女郎，调情和符号。唉，为什么恋爱不能如风
景一样心想事成？

不能当真，不能当真！我一边说着一边可怜自己。小弟不知道什么时
候出现在我身边。他说，你怎么自说自话？我把虚拟的恋爱告诉了他。
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尘土飞扬，弟弟象孙悟空似地翻了个跟斗，不
知去向。正在这时，我听到了虚拟女郎的甜蜜声音，哥哥，我在等你！
我说，去你的，别再玩这一套了。我不上你的当。

哈哈，二哥，你如何识破女郎是我假扮？
你假扮女郎？我大声斥喝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呵呵，二哥原谅，虚拟虚拟么，你何必当真？说完，他又不见了。
原来他就是躲在暗处，躲在吊椅影子下面的那滩水珠！我竟误认他是
阳光女郎。我被作弄了，作弄者竟是我的亲兄弟！我对天怒吼：我饶
不了你！你有本事永远不回来！这惊天动地的怒吼，不论他躲到哪里，
靠回声就能把小弟吓得屎滚尿流。没想到，回声却变成女人娇滴滴的
挑逗：哥哥，请息怒。

真是火上加油啊！我这火药筒此刻不爆更待何时？我和你拼了！

唉，我就这样丢掉了钥匙，嘴里还叫着同归于尽。。。。。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这些无形的家伙个个刀枪不
入，我和谁去拼呀？

从此以后，我不开车，让车开我。而这一路上不论是险山恶水，还
是电闪雷鸣，我都不当真。越不当真，越有好风景。我找回了钥匙。

水泥地上真凉快。无梦。

世界日报8月19日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