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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旅游--旧游追怀录之二

送交者: 愚人2004/02/05 5:22:12 [状元纸巾]
回应 游赏山林杂谈--旧游追怀录之一 by 愚人 于 2004/02/05 5:12:54


三十年前的旅游
旧游追怀录之二


提起旅游,四十年前在中国还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时候,一般人的工资收入很低不说,一趟大半个中国的长途旅行,光是坐火车的路费,只怕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还没有旅游假,即使对于两地分居的夫妻,一年也只有那么可怜巴巴的十二天,外加补头添尾的星期天,再请几天事假,充其量不过二十天左右,哪能像现在的人那么奢华,潇洒,飞机来,火车去,外加舒适的空调车,想都不敢想。

也不是那时候的人就绝对没有游山玩水的,中央首长就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处处有供首长住宿,被谦虚地称为“招待所”的离宫别馆,出行之时,则前呼后拥。不说领袖毛泽东,也不说位极人臣的林彪,就说陆定一这样一半“致仕”的“礼部尚书”吧,一年至少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呆在烟波浩淼的太湖禁区小岛上,名为疗养,实则在享受渔樵之乐。有些革命回忆录说领导人日理万机,即使盘桓在林泉之间,依然运筹帷幄在寸心之中,想来是真的,但为什么在自家的钢丝床上就不能思考国家大事?床再小,放个脑袋瓜还是绰绰有余。还有些回忆录透露,领导人在风景秀丽的胜地休养或者开会,并非外人所唾涎三尺的神仙般的逸乐,其实心情异常紧张,哪是在悠闲地游玩?比如一篇回忆录谈到在庐山会议期间,有人看见张闻天心事沉重地在松林间散步,适逢也是心事沉重的彭德怀走来,二人交谈了几句,后来就被汇报上去,成了“彭黄张周反党集团”上下串联的罪证之一。

所以说,古人有“高处不胜寒”的感叹,历史上大约除了冯道、严嵩一类恋栈的老贼以外,大多数当官的都有“归林”的愿望,如果狭隘地理解归林,不过返回到故乡的庄园去欢度余生,老家的庄园自然僮仆成群,楼台亭阁,设施齐全,更不用说西晋荆州刺史石崇归林以后的有湖山胜景,群莺乱飞的“金谷园”了,但还是缺少了淳朴天然的野趣,只是归林后的官员们因为长久的办公室工作,肌肉退化,没有体力再去深山老林体会真正拥抱大自然的逸趣罢了,但向往游历全国名山大川的心愿始终都是有的。由此可知,真正玩得潇洒、飘逸的旅游其实与在任期间的领导人无缘,或者说,当官的和老百姓一样,优游山林成了人生的终极梦想。就是咱毛主席,有时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说,要去井冈山打游击!许多人从毛主席热爱革命,热爱造反的性格上理解毛主席的这个要求,我却不这样看,我总觉得毛主席他老人家只是把归林赋予了革命的新意。

除了领导人以外,作协的作家、诗人有漫游全国收集社会信息的任务,音协的作曲家有下乡下边疆采风的任务,但那些都是少数特殊的人,一般人不敢奢望。作家和诗人有旅游痴念是一个传统,即使革命工作紧张的五十年代,当局也多少照顾了他们。记得曾经看过吴祖光先生的一篇游记,那是五七年反右运动的前夕,吴祖光先生翩翩然来到峨嵋县,县委对这位北京来的大才子自然是受宠若惊,惟恐照顾不周。吴提出要看有关峨嵋山的文献,而县委档案室和县图书馆里竟然没有,可见那时的上下早忘了中国人还有旅游这挡子传统需求。破格让为人民服务的文学家去旅游并不是真的就让他们去搞资产阶级的游山玩水,而是让他们利用旅游,去实际接触和体验一下劳动人民的生活,写的东西才有社会主义的现实意义。可吴作家一上山,就写出了一篇毒草,后来发表在《旅行家》杂志上,向党和人民猖狂进攻。吴作家在那篇游记里别有用心地编造了曾经发生在解放后一度所谓旅游萧条时期的峨嵋山的一个故事。故事说,解放初期峨嵋游客稀少,有一天,一位部队的营长因出差机会,顺便上山一游。在洪椿坪附近树林里看见一群山猴在嬉戏,营长扔出随身带的花生给猴子,一个小猴刚抓了几颗,不料旁边一个老猴上前一巴掌,把小猴打翻在地,滚上几滚,自己则抢了小猴取食的高地。营长一见此情此景,不禁勃然大怒,吼道:“乱弹琴,军阀作风!”,立即拔出手枪把老猴毙了,于是猢狲四散,从此以后,峨嵋山的野猴就很少了。。。后来这篇游记成了吴祖光的反党罪证之一。吴被划为右派,被送往北大荒接受劳动改造,把一个倾国倾城的妻子新凤霞扔在北京评剧团里接受离婚劝说的考验,一去就是十多年,也将就算是回归山林了。

解放后,中国虽然发行了一本《旅行家》杂志(那时还没有“旅游”这个词),有过不少读者,可是对大多数读者来说,虽然不算“望梅止渴”,也不过借阅读极少数人旅行的快乐去神游一番而已。一般人想把旅行家理想付之行动的,看来也只有去地质队干活的了。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地质队工作以后,每次遇见朋友时,想向他们倾诉地质工作之苦,一辈子艰苦不说,连讨个老婆都很困难,他们却道我在借工作旅游,他们羡慕都来不及,何苦之有?

真要让他们去做“建设时期的游击队员”的话,只怕会打退堂鼓的。他们也不会明白,干了地质工作以后,将失去欣赏千岩万壑时内心的感悟和喜悦,为什么这么说?

我进大学一学期后,寒假里学校组织了一次地质实习。那次实习是在一座海拔三千多米的野山里,山势峥嵘,海拔二千米以下长满了常绿树,溪谷间流着淙淙的清泉,山坡上则绿草如茵,听说几十年以后,此处已被开辟成了旅游点,但那时却寂无人迹。

本来。这应该是一次有趣的远足和欣赏风景的好机会,不说别的,光看那两峰巍峨高耸,林岚横黛,诗人就可即兴赋诗一首,可惜,应该有的诗兴全被带队老师的地质解释一扫而光。老师说,你看那两座山峰,它们构成了一个U字形的山谷,记住:这是冰川在运动中所造成的。如果山谷呈V字型,那就是河流切割造成的。老师又指着近处一块巨大的山岩对我们说,注意岩石上一道道像刀割一样的刻痕,这是冰川在运动过程里特有的现象。这两个现象证明了这里曾经是第四纪冰川活跃的地方,而现在冰川早已后退到三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去了。整整一个上下午,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都忙着收集岩石标本,观察河流阶地的发育状况,脑子里根本没有丝毫古人的“秀绝人寰”一类风景美学修辞的余地。很多年以后,我在游历名山时,总爱不自觉地把山水的形态与其地质学上的成因联系在一起。地质知识,让我理性、科学地透视了许多风景现象的实质,却也让我失去了对千姿百态的地球面貌的艺术鉴赏,失去了艺术欣赏里必要的神秘感,也就关闭了一扇通往至美神庙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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