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热炒(二)

融融

他的心被另一个女人吃掉了，留下一个空壳回来。於是，卖掉了大房子，造了这栋
新的，她一个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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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圣诞节，她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独处的时候，她常常坐在镜子的前面，
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她总是看不透自己，如果没有镜子，她永远不知道自己长得如
何？只能以别人的眼光和评论为准。她是通过镜子来证实别人的评价的。所以，镜
子一直是她的忠诚朋友。可是现在，她却对镜子产生了怀疑，因为镜子离真相越来
越远。镜子里的自己，与过去实在没有太大的差别。是嘴角边的皱纹还是脸部微微
松弛的皮肤让她经历了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找不到答案。现在，她又对后视镜
看了又看。人人都说，她不到四十岁。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老了，不论在眉毛
和眼睫上化多少功夫，也掩盖不了年过半百的悲哀。这悲哀要靠心而不是镜子来体
会。有时候她想，是不是因为生活太顺利，需要有一些磨难？可是，有的人屡败屡
起，自己为什么不堪一击？新房子是离婚的产物。原来的房子有三层楼。孩子们都
大了，最小的儿子也搬出去，住进了大学的宿舍。屋内的空间越来越大，把夫妻俩
的距离拉长，切断。后来，先生也搬出去住了。噢，不是搬出去，是被赶出去的。
他的心被另一个女人吃掉了，留下一个空壳回来。於是，卖掉了大房子，造了这栋
新的，她一个人住。平时到会计事务所上班，忙忙碌碌，回家倒头就睡。到了圣诞
夜，她回了娘家。她是不想回娘家的，可是又害怕假期中独自一人无所事事。果然，
娘家来来去去的亲戚朋友，每个人身上都滞留著她过去的痕迹，要躲也躲不了。第
二天，她和女儿女婿一起过，睹物伤情，稍不小心就被回忆勾走了灵魂。哎，与其
让别人来折射自己，不如留在家里与自己相处。新房子有许多事情需要照料，忙一
些，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两天过去了，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成，幸亏菊蒂
来电话，把素妍一起请过来，They have made my day！否则，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度
过这个假日。还是要活下去，是那些药片帮助了她。本来她是准备结束自己，一了
百了的。人生没有了乐趣，苟活著，有什么意思？心理医生说，那是因为离婚的压
力。是的，谁都知道离婚的压力，而且都说离婚能挽救爱情。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
么问题？对於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她和丈夫之间，她变得愚蠢软弱，束手无策。琼坐
在车里，望著停车场上的人流车流，感伤得很。该吃药了。后座上有一箱矿泉水，
她取了一瓶，把药吞了下去。她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地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她
想，素妍为人特别认真，不会迟到那么久。是不是哪里塞车，把她堵在路上了？就
在她看手表的时候，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呼糟糕：自己的手机没有电，而且
被自己关掉。如果素妍打电话她猛踩油门，「呼」地一声窜出了超级市场。
到了家，飞奔进门，开口就问：「菊蒂，有没有素妍的电话？」
「电话？素妍？」菊蒂是女低音，说话的速度很慢，「素妍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她用很多问号，而且说「你」的时候，音拖得很长。琼赶快冲进厨房，检查留话录
音，红灯是暗的，什么都没有。一个电话拨到素妍家里，查里说，素妍走了快一个
小时，
琼说，我和她说好的，在「NBN」连锁超市等，我等了半个小时，没有见到她。查里
问，NBN？哪个NBN？
琼报了地址。
查里说，你们那个地方素妍一点不熟悉，她去的一定是离我们家最近的「NBN」。琼
挂了电话，耳边还响著查里的话音：找到了素妍，要给挂我电话！
她对菊蒂说，等错了地方！我马上去接她。钥匙圈套在她的手指上，像受惊的群鸟
一样，叽叽喳喳叫起来。琼一边开车，一边责备自己。自己的家在新开发区，素妍
不熟悉是很自然的事情。哎，为什么脑袋越来越不中用？老天爷，叫她白白等了那
么多时间，真不好意思。她准备好了道歉词，希望素妍原谅自己。当然，素妍会说，
没关系，我们都会犯错误。把丢失的素妍找到，比什么都重要。想到这里，琼笑了
起来。这就是她了解的素妍。她总是那么冷静，耐心，没有脾气。
素妍，素妍，我来了！琼哼著自编的小调，心里不由地高兴了起来。在她的脑际，
此刻的素妍就像一个照相馆里阵列的纸像那样贴在超市的门口，等著她去取呢！很
幸运，一路绿灯。琼兴冲冲赶到那里。雪还在下，没有风。雪片很轻很轻，滞留在
空中，好像白蝴蝶的聚会。素妍，素妍，我来了！看见我了吗，等待中的你？琼一
边唱著，一边在停车场兜了一圈又一圈，找素妍的银色HONDA车。几次经过超市的门
口，没有一个熟面孔。素妍在哪里？超市前本来有一个属於素妍的位置，现在出现
了空白！难道自己又搞错了吗？心里一乱，能人变笨蛋。她失去了信心。她根本没
有想到应该下车进超市看看。素妍是不是在里面取暖？她根本没有想到素妍站在超
市门口冻了半个小时。琼的车就这样转来转去，转上了公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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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蒂瞪大了眼睛，看见琼的脚步咚咚敲著地板，后面没有素妍，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正饿著呢！老远地开过来学习热炒，不仅为了果腹，更为了她的杰姆。现在，
主角失踪了，好像被泼了冷水。但是，她不露声色。
琼说，菊蒂，非常对不起。冰箱里什么都有。我们自己弄点吃了吧！已经六点半了。
琼脱下牛仔外套，挂在门背后，然后拉开冰箱的门。冰箱上贴著许多照片，开门的
时候，一张照片飘落到地上。菊蒂弯腰，拣了起来，一看，照片上一个大姑娘挺著
大肚子，她是琼的大女儿。菊蒂笑了，说，外婆，小外孙满周岁了吧？十四个月啦！
好玩极了！琼答道，跨步从窗台上取来一个镜框，里面是可爱的小外孙，正伸长了
舌头在舔霜淇淋。菊蒂从口袋里摸出了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左看右看。心里想，
这孩子像极了他的外公，但是，不能说，怕琼伤心。琼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塑胶袋，
问菊蒂：鸡肉，沙拉？菊蒂想了想，说：琼，要不要再等等呢？素妍能上哪里去呢？
说不定，自己开车过来了，正在路上呢！
琼苦笑道，你就是不想放弃吃素妍的热炒呵！不可能的，她没有我的地址。
那么，菊蒂说，难道她回家了？
如果我是素妍，等不到，就回家！琼说。
为什么你不给素妍家里打个电话呢，琼？
好吧！琼拿起了电话，刚要拨号，菊蒂打断她说，琼，如果我是素妍，回到家，一
定给你打电话。她大概还没有到家呢！不要吓坏了素妍的丈夫。琼放回了电话，说
道，对的，素妍是查里的宝贝，不能吓著他。两人沈默，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两旁。
琼很想找话说，打破沈默的空气。她想评论菊蒂的发型，好像短了一些，显得比以
往年轻？菊蒂的毛衣，嫩黄色的，很干净而且跳眼？还有她的皮鞋哎，客套话，今
天，好像说不顺口，她咽了下去。她真正想问的是，菊蒂和前夫同居以后，一切可
好？其实，菊蒂也在找话说。瞧这新房子，乳白的墙壁，天蓝底粉红小花的窗廉，
厨房硬木地板，配合得那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