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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杜欣欣: 涅瓦河的白夜 俄罗斯游记之一

送交者: 加人2004/03/11 3:30:17 [江月茶寮]
回应 more by 认真 于 2004/02/05 20:15:41







涅瓦河的白夜 俄罗斯游记之一


夜里十点的涅瓦河

夜里十点,随着一声礼炮响,一朵朵绚丽的礼花在圣彼得堡的上空绽开。虽然彼得保罗要塞的金顶仍在夕阳下闪耀,可是河边的导航灯柱上,已经点燃了指导航程的火焰。虽然,五月的白夜多少会令亮丽的礼花失色,但是涅瓦河沿岸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却让这座历史名城一扫颓丧之气。今日正是圣彼得堡建市二百九十七周年。

在夏季里的平常周末,我们从下榻的涅瓦旅馆出来,行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涅瓦河边。漫步在空旷的河岸上,晚上六七点钟的太阳,仍然高悬在北方的半空,麦酒般褐色和稠浓的河水懒洋洋地流淌着,宽而短的河还来不及将它自己清理干净,就汇入了芬兰湾。河边的菩提树刚刚嫩芽初露,而仅隔两三米之遥的街旁却已绿满枝头,在生机勃勃的晚春时节,河上灰色的阿芙乐尔巡洋舰还是了无生气。在人迹稀疏的河边小道上,一对情人正在热吻。女孩子的整个身子都埋在男孩坚实的臂膀里,唯有长发在风中舞动。什么人在不远处拉起了手风琴,只有这‘山楂树’的乐声和眼前吻得忘我的恋人,才为这副陈旧的油画添了些许鲜活的颜色。

在夏季里平常的周未,城市里的人大多都去了乡间,留下整座死寂的圣彼得堡城。在可以容纳五辆车,却布满坑洼的大街上,时不时驶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有轨电车。车子里面空空荡荡,车后扬起的尘土、碎纸、落叶在无人的街面上恣意地狂舞。街上静得像刚刚遭受了外星人的攻击,一栋栋大楼紧紧地挨着,可是没有一座有人气,那些本来就不醒目的,又是建在大楼底层的蔬果杂货店早早地打了烊。突然,从东正教堂传来了钟声,顺着钟声的来处望去,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确有若干轮廓圆畅或一剑独秀的闪光金顶,而再往下看,那些外表曾经涂以艳红、浅黄、紫蓝色的砖石建筑,大多都已经退色。那些曾经精雕细刻的廊柱和檐栏也已斑剥不堪,那都是曾经辉煌过的凄凉。在‘白夜’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描述过,圣彼得堡人是如何急切地离开城市,举家奔往乡间。一百年后的今天,人们仍然保留着夏天周未去别墅的习惯。所不同的是,人去后的空城更显出了触目惊心的破败和衰落。

然而,今天是圣彼得堡该市的二百九十七年生日,涅瓦河不再有夏季周未那惯有的落魄和寂寞。冬宫前,皇宫广场上搭起了戏台,彩旗飘飘,鼓声喧天,人头攒动。游行的队伍奏着乐,跳着舞,卖冷饮和小吃占据了平日宽阔冷清的广场。我们在擦肩摩踵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听着他们唱,看着他们舞,和他们一起乐。

当一片片银椰子叶在空中舒展时,当一滴滴五彩雨撒向大地时,人们举臂高呼,人们吹起口哨。有人砸碎酒瓶,有人爬上河边的电线杆,还有人让女友骑在脖子上。年轻人三五个站成一排,或围成一圈,有节奏地呼喊、跺脚,那真是欢声雷动。一周来,我已看惯了心事重重的行人,面容严峻的售货员,默立于教堂前的乞丐。 一周来,我看到的灿烂微笑多半来自孩子,那喜形于色,放浪形骸的大多是醉汉, 今日才得以见到斯拉夫人的狂热和活力。在白夜和礼花中,涅瓦河和两岸的建筑似乎恢复往昔的光彩,而使这古都狂欢和美丽的却是被十月革命推翻的沙皇先祖-----彼得大帝。

一七零三年,彼得大帝在涅瓦河三角洲的兔子岛上建立了彼得保罗要塞,之后,将这片沼泽地扩建为城。一七一二年,俄国从莫斯科迁都于此。之后的二百年里,圣彼得堡都是俄国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现在的城市是由四十二个岛屿组成。涅瓦河、纵横于市区的运河、河上的三百多座桥、河岸桥边的五百四十八座宫殿、纪念碑、艺术园林,大量的雕像,以及古迹周围的大片翠茵绿草,赋予了圣彼得堡以独特的风情。

比起巴黎和罗马,圣彼得堡要年轻得多了,而且不像那些欧洲的古老城市,是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渐进演化而成。彼得堡是按照彼得大帝的设计和规划,在很短的时间里建设起来的。为了修建他心目中的欧洲标准城市,彼得大帝聘请了意大利、法国、德国和荷兰的设计师、工匠和画家。从此,欧洲的巴洛克式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风格极大地影响了当地十八世纪初的建筑,形成了俄罗斯早期巴洛克式的建筑风格。十月革命期间,列宁所在的斯莫尔尼宫和它的右邻斯莫尔尼修道院正是典型的巴洛克式。

蓝色的斯莫尔尼教堂有巴洛克式的方形主楼,主楼的建筑、雕刻和涂色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非常强调装饰性。外观颜色鲜艳,其结构是以入口大门为中心,主建筑对称地呈两翼伸展。与传统的巴洛克建筑不同的是,修道院的主楼上有五个塔楼,四小一大,小塔楼簇拥着大的,每一个塔顶都有一颗俄罗斯的洋葱头。

我一生中观赏过无数次礼花,却从未看过在航行的船上施放的。在宽阔的涅瓦河上,礼花船不时地给人以惊喜,一会儿是紫菊坠下千粒金珠,一会儿是银龙甩落万颗陨星。在惨白的夜幕中,人们无法觅得礼花升空的行踪,唯有追随着礼花船,才得以猜度它何时‘柳絮飞残铺地白’,何时又‘桃花落尽满阶红’。

礼花船正在驶过涅瓦河南岸的十二月党人广场,那普希金诗中提到的‘青铜骑士’就矗立在这个广场的中央,面向着涅瓦河。雕像以整块的花岗岩作基石,基石上刻着‘凯瑟琳二世纪念彼得一世’。淡灰色的基石以极自然的波浪托起骏马和它的骑士。黝黑的骏马后蹄踏着一条青蛇,昂首扬蹄。马背上的彼得大帝披战袍,佩利剑,似在奔赴战场,又似在巡视涅瓦河沿岸的疆土。夕阳下,雕像不远处的圣埃撒卡教堂大圆金顶发出眩目的金光,如果你没有见过这种大金顶,你绝想象不出它那巨大的返光力量。夕阳下,‘青铜骑士’扬起的战袍,他座骑奋起的马蹄形成了巨大的阴影,这阴影张牙舞爪地罩住了广场上欢呼的人群。它使我不禁想起当年的沙皇暴政,由此又想到这广场所纪念的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这些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这些有公爵、伯爵甚至公主头衔的女人们,拒绝沙皇特赦,放弃舒适的生活,远离家人和孩子,自愿选择与丈夫一起流放到西伯利亚。她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并不爱自己的丈夫,仅是遵循道义和责任。在当今人欲横流的世界上,这些有特殊勇气和品格的女人已经是濒于绝种了。



华西里耶夫斯基岛上的导航灯柱

当船行至冬宫北方的河面上时,人声愈加鼎沸,人群更见拥挤。此时,烟火如银星满天,跳动的星儿,唱着欢快的歌,迎着人们尖利的口哨,扑向大地。夜风中,涅瓦河水汹涌澎湃。不少的年轻人不顾警察的劝阻,跨坐在堤岸的石头防护栏上。闪光的河水,跳动在他们的脸上和头发上。夕阳的金辉,这一点那一点地撒在飞翔着的海鸟翅膀上,暮色将绿松石色冬宫染成了绛紫色。风大起来了,从船上远望,圣彼得堡显得非常的平坦,紧靠河岸的冬宫显得非常的低矮,涅瓦河的波涛似乎随时都会冲上岸去,吞没辉煌的冬宫和那些巨大的金顶。

冬宫是隐士庐中的一部分。隐士庐为当今为世界上四大博物馆之一。它是由建在皇宫堤岸上的四个宫殿和剧院组成。这些宫殿包括一七五四年至一七六二年兴建的冬宫、 一七六四年至一七七五年修建的小 隐士庐、一七七一年至一七八七年建的旧 隐士庐、一七八三年至一七八七年建的隐士庐剧院和一八四二年至一八五一年建的新 隐士庐。

日前在冬宫,如所有的游人一样,我们曾观赏过达芬奇‘怀抱婴儿的圣母’,也曾触摸过卡诺瓦‘接吻爱神’的丰腴肌肤。在我们感叹每一展厅的金碧辉煌的同时,也不得不赶场似地辗转一个又一个的大厅,流览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展品。当我们步出冬宫,还在为没有见到法尔哥的‘用手指吓唬的爱神’而失望。可是,随即一想,这个博物馆拥有四百间大厅,如果每件展品看上一分钟,每天看八小时,差不多要花上十五年的时间,非一般游人可为。毕竟,对于我们,冬宫还不是一个单纯的博物馆。在孔雀石大厅附近,我们终于找到了不起眼的白厅。你也许还记得,在电影‘列宁在十月’中,临时政府内阁成员正围坐在白厅中央的白色长方桌前。厅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苏联红军的卫队长,他说:‘临时政府的先生们,你们的公事完了’。电影中的俄国革命是多么的浪漫。

礼花船在涅瓦河上一边航行,一边为人们抛金撒银,烟火似乎与河水一起流动着,被晚霞烧红的河水又同礼花一道盛开着。礼花船行至彼得保罗要塞了。

当年彼得大帝是从瑞典人手中打下了涅瓦河边的这片土地,所以,兔子岛上的彼得要塞是为北方的战争而修建。要塞的防御工事为拉长的六角形围墙,每个墙角都建有棱堡。这种棱堡的底部为小头朝下的园锥形,主体是圆柱形,顶部则像个圆礼帽扣头上。朝向涅瓦河一面的围墙和陵堡均以花岗岩贴面,看来非常坚实,难以攻克。然而,这样结实的要塞却从未参与过军事行动,它是俄罗斯的‘巴士底狱’,这里囚禁过车尔尼雪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仁人志士。一八八七年,列宁的哥哥因图谋杀害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此惨遭杀害,而第一个被囚禁于此的是彼得的儿子。

要塞的中央是彼得保罗教堂。教堂钟楼上镀金的尖顶高达一百二十二米,拉长的要塞围墙横切着细高的教堂,在如油画般色泽浓郁的涅瓦河上,要塞和教堂的远景是其中最浓重的一笔。这个教堂还是沙皇罗曼诺夫王朝的墓地。除了彼得二世,约翰六世之外,其他沙皇和女皇均葬于此教堂的正殿。而那被十月革命处决尼古拉二世被葬在该教堂的圣凯瑟琳侧祭坛。不像其他沙皇一人一穴,这位未代沙皇和他的家人分享一个墓石。据说,在当年的行刑之处,人们颇费了些功夫,才挖出这些皇室成员的尸骨,可挖出的尸骨却缺了其中两位皇室成员,所以至今仍有不少人对其尸骸的真伪心存疑虑。据有讽刺意义的是,俄罗斯人曾如此地仇恨沙皇,不但对其全家满门炒斩,还焚烧了尸骸。为了推翻沙皇专制残暴的统治,坚定不移地闹了一场影响全球的大革命,而今,却又花费千辛万苦,找回那些尸骨厚葬于此。

此时已近夜里十一点,烟火是这样的光艳,又是这样的虚幻,当火树银花落尽后皆是惘然。我想这城市的命运如若礼花,一场大革命使它几经易名,又何谈曾经有过的辉煌与灿烂。终于,太阳在彼得保罗要塞的后方沉下了地平线。在晚霞中,礼花船调头向华西里耶夫斯基岛驶去,三五点白帆紧随其后。

华西里耶夫斯基岛是涅瓦河三角洲最大的岛,整个岛犹如一个大三角形,朝向涅瓦河的一角被称为华西里耶夫斯基岛岬,岛岬将涅瓦河截为大涅瓦和小涅瓦。在岬上的绿地旁矗立着三十二米高橙红色的导航灯柱,饰有船头的导航柱下面坐着四个巨大的人像,他们分别代表着伏尔加、第涅伯、涅瓦和伏尔霍夫四条大河,每尊人像都孔武有力。

在华西里耶夫斯基岛上,有不少圣彼得堡的学术和高等教育机构。我们的导游索菲亚,就是岛上圣彼得堡大学物理系大三的学生。身高有一米八十的索菲亚长得很漂亮,在极少人会英语的此地,她的英语算是相当流利了,而且富有历史人文知识。这姑娘为自己是彼得堡人而非常骄傲,张口彼得大帝,闭口凯瑟琳大帝,一如我们称康熙大帝‘圣祖’一般。她也非常为自己的祖国自豪。虽然,有的时候,这种自豪是很孩子气的。比如当我们问她,街上水果摊上的香蕉、柑桔是从哪个国家进口的,索菲亚对我们说都是产自俄罗斯,我们又问她,你是否确定?她坚定地说,‘当然啦,俄罗斯很大啊!’惹得我们继续逗她说,今早我们可是喝了俄罗斯产的咖啡,没想到,她却认真地回答‘俄罗斯也产咖啡啊,只是产量有限。’可见,有时候,美好而偏执的感情是会带来与事实相去甚远的看法。

礼花船绕过岛岬,到达了岛南面的大学堤岸和施米得特中尉堤岸。此时,船儿已行进到更靠海的地方了。在新鲜的波罗的海的海风中,各式各样的船多了起来,气艇、帆船、小货轮,还有几层楼高的大客船。大学堤岸上的人面狮身像辉映着对岸海军总部的亮金尖顶上的小船,而在中尉堤岸上,克鲁泽尼失特尔努司令雕像似乎正在对着圣埃撒卡教堂的浑圆金顶沉思。远处的涅瓦河被空中的烟火印上金枝银朵,而近岸的河水,又被不同色彩的建筑所点染。蓝色的珍奇博物馆将涅瓦河染得更蓝,梅尼希科夫宫殿在涅瓦河上映出它淡黄色的身影,导航柱鲜艳的倒影与晚霞同色。

快近午夜了,晚霞静静地退去,没有晚霞的争艳,那空中的金红、银白、嫩黄、粉紫的花儿、星儿,皆玉圆珠润,异彩缤纷,齐飞劲洒。人们依然向着礼花欢呼跳跃,尽情地享受着没有暮色的黄昏和没有阴影的白夜。经过了漫长的严冬,夏日夺走了黑夜的统治权,白夜又是对北国短夏的最好补偿。趁着白夜的大好时光,这儿的树和草都发疯般地赶快开花结果,连蒲公英都长得一两尺高,织成了金灿灿的地毯。鸟儿们还在唱着,可我不知它们唱的是夜曲还是晨歌。普希金在他的‘青铜骑士’中咏叹着白夜‘永不落的阳光为广渺的天空镀金,黎明急切地接替尚未耗尽的黄昏,而黑夜只得片刻停留’。

在圣彼得堡,白夜慷慨地给了旅行的人们更多的时间,那么生命呢?在白夜中的生命是长了还是短了?


杜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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