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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鹤之舞

送交者: 杜欣欣2004/03/04 11:38:8 [江月茶寮]


火鹤之舞 非洲游记之六

从奥都瓦向东南驶去,我们进入格隆格隆自然保留地。我简直不敢相信,在告别了不毛之地的奥都瓦之后,不过数小时,壮丽的火山,宽阔的草原,宁静的湖泊和奔放的河流就展现在我们面前。

保留地的面积达8200三千两百平方英里。它的低洼处为海拔四千英尺,最高处可达3600米。其中的格隆格隆火山口 (Ngorongoro Crater) 是地球陆地上最大的死火山口。几千年以前,格隆格隆是一座巨大的活火山,它的周围环绕着6座几乎同样大小的火山。后来,这些火山全部爆发,唯有格隆格隆彻底崩塌,造就了如今直径为19公里的火山口。从火山口边缘到火山口底部为600至700米,火山口的底部为260平方公里。在这片广渺而美丽的土地上,草原渐入沼泽,沼泽化成湖泊,河流穿过森林,淌过丘陵。这里独特的地理和生态环境养育了近3万多只大型哺乳动物,它真是一个生命的伊甸园。

沿着环山泥路,车子缓慢地行进。高山上云雾缭绕,远远的,可以看见几只长颈鹿站在高坡之上,似乎漂浮在云彩之中。阿里告诉我们,此地是见到长颈鹿的最后一站。火山口过于陡峭,长腿的长颈鹿是很难达到火山口底,即使它们可以到达火山口底,也无法敌过数量极大的非洲牛羚的食物竞争,所以火山口底的3万只大型哺乳动物中独缺长颈鹿。

此地多雨,山路上的许多地方已经塌方,红土临时垫起来的路基随处可见。在冷雨和大雾中,阿里非常专注地把着方向盘,全然没有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样子。在一个个的急转弯中,同车的安琪拉脸色青白,她立刻就开始吃药,以免呕吐起来。

到达格隆格隆的SOPA旅馆,已经是下午茶时分。大堂里,咖啡、茶和奶油烤饼的香气四溢。在这阴湿的天气里,经过了行进在危险中的焦虑和几小时的颠簸,那茶炊上的袅袅白烟令人感觉分外的温暖和安心。我端着热茶,拿着几块烤饼,找把摇椅在落地窗前坐下。此时,我的心完全松懈了下来。渐渐地,火山口里疾行的白云,山风中碰撞的树枝,就进入了我的梦境。

这里的天气酷似庐山,云雾瞬息万变。黄昏时分,云开雾散,住客们纷纷来到大堂的后面,贪婪地呼吸着充满着清香的空气,对着火山口拍照留念。欧美的年轻人外向开放,一杯饮料在手,搂抱着尽情地享受着黄昏的阳光,鸟儿的歌唱和着年轻人亲吻的声音,好一派祥和的图画。

第二天一早,四轮驱动的吉普车先沿着火山口的边缘开了一阵,然后,就顺着陡峭的山路开下火山口底。我一直不明白格隆格隆的含义,问了司机,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模仿挂在牲畜身上铃铛声。当马赛人赶着牛群下火山口吃草时,头牛身上会戴着个大铃铛,一走起来,就格隆格隆地响,据说这声音可以吓跑野兽。

与玛雅拉湖一样,格隆格隆火山口也是座落在非洲大断裂带上。这条大断裂带北起黎巴嫩,南至莫桑比克,全长6400英里。从埃塞俄比亚的丹可低地起至坦桑尼亚的玛雅拉湖这一段,地层活动最为剧烈。在内罗毕以北50公里的平原上,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行人和走兽都会面对着无路可走的断层,那绝壁令人胆颤心惊。平原骤然下陷600米,下陷处如墙壁般地直立,断层的底部延绵成40公里的平原。断层底部平原的尽头,升起同样高度的峡谷墙。这一片夹在峡谷中的平原,如同走廊般地向北伸展而去,整齐得给人以非真实的感觉。在这个Y字形裂缝上,坐落着许许多多的火山,散布着一串串火山湖。至今,断层上的30座火山还在活动,而那些湖泊大多是咸水湖或冒泡的苏打湖。

几百年以来,阿拉伯人的商队一直从肯尼亚的蒙巴萨跨越大断层做着奴隶和象牙的买卖。但是,直到19世纪后半叶,大裂缝还没有在世界地图上标识出来。这种地理上的无知其实并不奇怪。一方面,欧洲殖民势力还只能达到非洲沿海一带。另一方面,当地部落的强悍,地理环境的险恶使大多数探险者望之却步。从1880年起,断断续续地,有一些欧洲人从肯尼亚方向开始对大断层进行探险。从这些探险家的行囊中和记忆里,如拼图般地,一张标识着大断层湖泊和高山的地图,一点点地被拼凑了出来。此时的地图不但不准确,而且并未标出这是一条从东非到红海的大裂缝。1891年,一位从未到过非洲的维也纳人,用他的地理学知识和探险家的信息,宣布这是一条大裂缝。然而,直到次年,苏格兰的地理学家约翰格里高里先后两次从索马里和肯尼亚考察大裂缝,才真正地证实了有这样一条大裂缝的存在。现在,从卫星图片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道地球脸上的伤疤。


我们的汽车正向火山口底最大的马噶第湖驶去。马噶第湖是一个苏打湖。在这种湖里,生长着兰绿色的水藻,小型火鹤以它为食。湖底泥中寄生着软体和甲壳类动物,那是大型火鹤的食物。在这两类食物中,都含一种类似维生素A的元素。火鹤本为白色,而正是这种元素将白鹤漂染成粉红色。据说,为了不让观赏的游人失望,人工饲养的火鹤也需要喂食这种元素。全世界大约有500万只火鹤,其中的300万只住在非洲大断裂带的苏打湖上。每年马噶第湖的苏打和淡水比例都在变化,所以火鹤的数量也随之而变。

格隆格隆火山口真是一个绿色的世界。火山口的上部是墨绿的森林,中部是碧绿的灌木丛,底部是大片嫩绿的草原,蓝绿的湖泊星罗棋布于草原间。山腰上飘着淡淡的白云,纯净的风吹抚着嫩绿色的草原。在这绿色世界里,千万只火鹤四散在绿野上,飘落于碧湖之中。那四散在绿野之上的,如明艳的粉红色的花朵,花朵缀满了湖岸,而那倒映于湖中的,似模糊的粉灰色的珍珠,珍珠映粉了湖水。岸边的浅湖滩上,火鹤穿成一串粉艳的珠链,环绕着蓝绿色的马噶第湖。眼前的景色是这样的美丽,美丽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鸟儿羞于与我们为伍,或许,鸟儿也愿成为天空中的一片云,粉色的珠链突然断裂了,迸出无数粉红色的珠子。转眼之间,粉色的珠子跃作一颗颗粉红色的星星,星星凝成了一股粉色的风。湛蓝的天空上,似乎有一只领舞的火鹤,粉红色的风跟随着它,一忽儿舞出轻盈的涟漪,一忽儿舞出妖冶的弧线。越来越多的粉红色的花儿不甘寂寞,加入舞蹈的行列。火鹤之舞越跳越妖艳,妖艳无比的舞蹈终于诱惑了湖上所有的粉红,织成一大片翻卷的粉红云。它们不 顾 我心中百般的挽留,抛下静立在湖中的青山绿水,追随那天边的白云去了。我 突然 觉得 一阵悲哀, 美 是 样的 短 崭,而 人 对 于 美 的 逝去,又 是 这样 的无奈 。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终于,那一大片粉红的云霞又飘回湖边。 几只金色的胡狼 (Golden Jackal ) 绕着湖晃来晃去,正在寻找攻击火鹤的机会,就在离胡狼不远的岸边,赦然摆着一两副鸟的残骨。

在古埃及的传说中,胡狼被视为地狱之神,它们的嚎叫被称作死亡之歌。这种介于家狗和野狼之间的动物,长得既没有狗的可爱,又缺乏狼的野性。大约是其貌不扬的长相,它总是被描述为冷血杀手。事实上,为了生存,胡狼确实会以鸟类和羚羊的幼崽为食,但是它的食性很杂,从昆虫到植物都是它的食物,所以胡狼是十足的机会主义者,若是碰上那些太不机灵的火鹤,它就开荤,若是没有食肉的运气,它们倒也很愿意吃素。在一个胡狼家庭里,长子或长女还会帮助父母照顾年幼的弟妹。

绿湖边,我看到火鹤和胡狼颇能共处,似乎火鹤并不在乎近旁的胡狼,它们或是挺着优雅的长脖儿,对着湖面顾盼,或是迈着细碎的舞步,追逐着湖上的漪涟。但是,我也注意到,一旦胡狼靠得太近,火鹤就会不露痕迹地向远处闪避,不经意间保持着警觉。更远处,一只胡狼似乎瞄准了目标,它先是以匍匐而行来掩护自己,然后全速奔向那只火鹤,临近视猛然起跳,扑向正在起飞躲避的火鹤,没有成功!它扬起头,不甘心地望着漫天飞舞的火鹤。

在广渺的草原上,在翻滚的白云下,一只英帕拉羚羊跳了起来,好似在腾云驾雾。 成群的汤姆森瞪羚、野牛、牛羚和斑马自由地奔跑跳跃,安静地吃草歇息。草原上,那些高大粗砺草棵是斑马的最爱,而斑马吃过的草地正是牛羚的美餐,汤姆森瞪羚跟着牛羚,啃食接近草根部位的草茎。感谢造物之神,它们是如此和谐地生活在同一片大草原上。

离车子不远,几只豺狗(Hyena)猥猥琐琐地偷看着我们。许多的书上都说它们是无能的动物,只会吃狮子剩下的猎物。其实不然,豺狗不但会‘单枪匹狗’地发动攻击, 还会团队出击去与狮子抢食。据说,猎豹被豺狗咬了,会流血不止。有的时候,两只猎豹都对付不了一只豺 狗,眼睁睁地看着它把猎物夺去。 人们常常以貌取人,也不免以貌取兽, 形容狮子时我们常用‘威风凛凛狮子王’等,可豺狗都是一派反面小人的角色。事实上,和人类一样,成者王,败者寇,自然界的英雄和小人的角色也是互相转换的,比如在夜里,当狮子听到豺狗的呐喊和笑声时,也会循声而去,充当小人的角色,吃剩肉,为豺狗打扫战场。

风吹草低,天阔云垂,双角黑犀牛孤独地在草场上徘徊。它长得非常怪异,更像史前期动物,那坚硬的犀角并非是骨头,而是紧密压实的纤维。它们几乎全盲,可以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默数小时,此时如果有人打扰了它的清修,哪怕是一点声音或气味,它就会发怒,此时它喷出的气流如一辆火车头,时速高达45英里,将人吹出老远。然而,由于犀牛角在亚洲的价值,这种与世无争的食草动物竟成为偷猎者的主要目标。现在,此地只剩下十几只。森林警卫队不分昼夜地提防着偷猎者。

在一处水塘,几十块黑黝黝的大石头泡在水里。三五只雪白的小鸟正立在大石头上歌唱。忽然,一块大石头翻了个身,呀,原来是大河马正在享受着水中的清凉。至今还无人知晓这种半水下动物怎么会来到这个火山口。 有些专家认为,它们可能是趁着黑夜,长途跋涉而来。河马非常怕晒太阳,如果将它们置于炎热的阳光之下,它们就会自动分泌出鲜红的防晒油,似乎它们正在被太阳榨干‘血汗’。几世纪以来,非洲人的长矛和欧洲人的火枪使河马学乖了。只有当太阳落山后,它们才敢上岸吃草,白天都待在水中。这种体重平均五吨的大家伙,除了自相残杀,恐怕唯一的天敌就是人类了。

晚餐时分,我们回到旅馆。在餐厅里,我忽然发现,邻座的一对年轻人正是我们在萨兰干第河马塘见过的。我想,或许他们会知道那斑马斗鳄鱼的结局。我走到他们的餐桌前,试着用英语问他们。但见他们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们听不懂英语。我重复着斑马、鳄鱼和萨兰干第的名字。那位先生终于听懂了。他们用西班牙语夹着有限的英语告诉我,斑马没有死,它逃了。我回到座位,将这一大好消息告诉同车人,大家都不禁欢呼起来。晚餐后,我正往房间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蜜斯’。我回头一看,正是那对西班牙夫妇。妻子为我打开了录像机,从伸出来的小屏幕上,我看见那只斑马孤独地与死神搏斗之后,凭着最后的一点坚持,跳上了池塘岸,正一瘸一拐地跑入树丛。

尽管野生动物世界一直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在工业革命之前,地球上的生态仍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动物界也和谐而美丽。而今,除了非洲之外,地球上的大部份野生动物都已经被贪婪的人类所灭绝。想一想,若干年以后,地球上除了人,只剩下一些被人类克隆的,供他们使用的动物,那该是多么可怕的情景。若是人类再吃上一些‘聪明’的药,那时候,地球上就只剩下人类中最‘聪明’的那一部份,这些人是否会感到太孤独了呢?


杜欣欣 记于1999年6月15日
原载<华夏文摘>第四四四期,一九九九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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