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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之烟 -----非洲记行之一

送交者: 杜欣欣2004/03/03 14:25:16 [江月茶寮]


雷霆之烟 -----非洲记行之一


带着一个做了很久的梦,我们飞过北半球,飞越赤道,正在飞近位于津巴布韦和赞比亚国境线上的维多利亚大瀑布。

远方,焦黄的地平线上腾起阵阵烟雾,那该不是野火吧?突然,机舱里传来了机长兴奋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请向右看,那是维多利亚瀑布喷射出来的水雾。’我趴在舷窗上,仔细地望去,那黄赫色的尽头竟然是一片绿意,而白雾正来自于绿意之中。

我们下榻在津巴布韦境内的维多利亚瀑布旅馆。有近百年历史的旅馆只有两层,曲折迂回,占地辽阔。英殖民地式的红瓦白墙之间穿插着天井、喷泉和小池塘。天井里,热带花卉争奇斗艳,池塘中,雪白的睡莲静穆安宁。

旅馆内,装璜别致考究。处处都显示出欧非两种文化的交溶。在大厅的主廊柱下各有一尊人物半身雕塑。一为以深褐色大理石雕成的黑人,一为以雪白大理石雕成的白人。黑人雕像粗旷纯朴, 白人雕像俊美飘逸。大厅的中堂是巨幅的英女王肖像油画。走廊的墙壁上装饰着非洲野兽标本、欧洲风味画作,以及展示旅馆历史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中,还有现在的英国女王于一九四七年游历此地时的留影。

我们的房间配有欧式沙发,非洲的木雕家具和藤椅。两个单人床上高悬着久违的蚊帐。洗澡间内的黑白石料拼花地板光可鉴人。有线电视正在播放着‘CNN’的头条新闻。

旅馆的后院是张满遮阳伞的露天餐厅,餐厅下去就是两片古树参天的大草坪。得其地利之便,从露天餐厅就可以看到冉冉升腾的瀑布水雾。旅馆的地点非常接近津赞铁路桥,而其前身正是火车站客栈。所以,当七十年代津赞两国交恶时,双方隔着铁路桥打炮,旅馆也受炮火殃及。

我们还有整个一下午的时间,所以决定先过境去看位于赞比亚一方的大瀑布。

对于我们来说,赞比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仅仅从中国帮助修筑的坦赞铁路的消息中,我们听到过它的名字。在大约二十分钟的步行中,路旁没有林立的旅馆和商店,当地人的生活非常穷困,和中国大陆旅游景点周围的暴富形成鲜明对比,也和我们下榻的旅馆俨然是两个世界。此地几乎没有什么交通运输工具,自行车都算得上是奢侈品。行路人手提头顶着很大的包袱和草筐。妇女们背上背着孩子,双手提着东西,头上还顶着个大包袱,其艰苦耐劳绝不输我国农村妇女。他们虽然贫穷却非常友好,常常问一答十,甚至表示愿意带路。一路上除了卖非洲传统木雕工艺品的小贩,所见最多的是卖五颜六色袋装冰水的孩子。孩子们一见我们,就一涌而上,争相向我们兜售。一个孩子用英语问我们是否是日本人,当答案被否定之后,又问我们来自何处。我告诉他来自美国,他又用流利的英文,如唱歌般地说:我知道现在的美国总统是克林顿,以前的美国总统是布什。我逗他说你还知道什么,他说:我还知道克林顿的女朋友是陆文斯基,搞的我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惊讶于当地信息流通似乎大大超前于交通运输。尽管我一再声明不买任何东西,还是被这些孩子纠缠,一夥走了,一夥又来。后来,我说我来自中国,才得以脱身。

维多利亚公园入口处林木箫条,枯枝黄叶遍地,一派晚秋的萧瑟。行不过三五分钟,枝头偶见绿叶,径旁已有小草,正是春意渐浓。再行五分钟,满枝的绿叶青滕,野菊花在石径旁迎风摇曳,不经意间,雨从浓密油绿的树叶上滴落在睫毛上,足下的石径青苔遍生,已是夏日翠绿侬侬。

绕过几株老树,水的咆哮越近,水雾遮阳,天色转暗。突然那水雾扑面而来,将我们裹住,瀑布到了。虽然,此地仅是瀑布的一个小角,这个‘雷霆之湮’仍然给了我听觉和视觉的极大震憾。瀑布水铺天盖地,挟着雷鸣而来,腾着雪浪而去。此时正当午后,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可是,沿石径越往前行,雨越大,风越猛。风助雨势,雨仗风势,有时风雨大得连伞都撑不住。雨雾淹了上来,淹没了青峦与幽壑,淹没了我们和瀑布。到处都是水啊,万物皆沁于水之中。沁在水雾中的我们,根本无法看见只有百米之遥的瀑布。忽而,风向逆转,水雾若海潮般地退去,瀑布上游的安宁的绿树和奔腾的瀑布,从雨雾中一点点地幻化而出。可惜,在惊鸿一瞥的瞬间,雨潮雾海又将美景隔阻。

此刻我们正行进在一座小铁桥上。桥窄路滑,若没有浓雾遮住桥下的万丈深渊,遮住近在咫尺的瀑布大水,桥上的人定然会毛发耸立。由于身在险中不知险,行来反倒从容。我们把握着每一个风向逆转的瞬间,而每一个瞬间又都有令人惊叹的景色。由于美景难窥并且必须持伞操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加小心,才能将美景收入镜头。我们与强风争抢时光,和雨雾捉着迷藏。风儿是很吝啬的,每一次都只肯揭开一小角的美景让我们观赏。有时风儿高兴了,将雾幕揭得大了一点,当我叫同伴看时,那幕又给拉上了,它始终不肯让我们一窥全景。

行前,当地人就曾告诉我们,在这个季节里,只有在风向对的时候,人们才得以饱览瀑布的壮丽风光。一览无余固然通快淋漓,而浓密喷洒的水雾和不合作的风儿却平添了渴望和想像。不知不觉地,我们已经走到了小路的尽头,隔着刀削般的深谷,对面是津巴布韦境内的‘危险之岩’。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道金辉,黑夜拉开了沉沉的帏幕。好深沉的黑夜啊,好密的南天星空,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星星。旅馆的周围点燃了火把。在摇曳黯淡的火光中,我们吃着‘鹅莓’烤鸵鸟肉,呷着新鲜的番石榴汁。无限期待着明天的再访,也期盼着风的好运。

次日清晨,我们与当地的导游会合,再访大瀑布。进入位于津巴布韦一方的公园门,就看到一张瀑布地图,地图展示瀑布的走向和组成。这个世界第一大瀑布以东西走向,总宽一点七公里,高九十至一百零三米,它是北美尼亚加拉瀑布一点五倍宽,两倍高,有中国黄果树瀑布五十倍宽。枯水季,上游的赞比西河流量为每分钟五十五万立方米,而在旺水季,它又以每分钟五百万立方米的水量直泻赞比兹峡谷。兴奋的河在下坠时化为喷雾,水沫飞溅到五百米以外,水雾弥漫至三十公里。

瀑布群是由五个分开的瀑布组成。从津巴布韦方向由西向东,它们是魔鬼瀑布、与魔鬼瀑布一岛之隔的是主瀑布、状如马蹄的马蹄瀑布。再向东就是最高的彩虹瀑布。最东边是东瀑布,这正是我们昨天在赞比亚看到的那一部分。

在前往魔鬼瀑布的小径上,确切地说是离魔鬼瀑布不远的地方,任何游客都无法错过大卫李文斯顿的雕像。一个世纪以前,大卫李文斯以传教士的名义而来,以探险家的名气而去。虽然,他并非是第一个到达维多利亚大瀑布的西方人,可是,由于他将瀑布介绍给外界而使其声名大噪。在坦葛尼喀湖畔,李文斯顿死于非洲黄热病。当地的黑人烘干了他的尸体,抹上盐,足足用了九个月的时间,穿过荒漠,将他交给了白人。后来,他被葬于伦敦的西敏寺。此时,这位为大英帝国扩大疆土而立下汗马功劳的苏格兰人,右手持杖,左手斜插腰间, 以充满决心和热望的目光俯视着以他女王名字命名的大瀑布。

魔鬼瀑布地势最低,仅有二十七米宽的瀑布虽窄却猛。瀑布上游的水强悍凶恶。奔腾的水咆哮着,敲打着黑黑的玄武岩,万丈的峰峦在这如雷的战鼓声中颠簸,震颤。沿着滑溜溜的石阶下到瀑布的中游,但见涛涛白水劈空而下,天日无光,黑沉沉的下界深不可探。远望,烟雨之中的峡谷茫茫苍苍,一座峡谷后挂出一片瀑布,这片瀑布后,又伸出一方峡谷,再瀑布,再峡谷,伸向永远,渐渐地,凶悍的大水也化成了无穷无尽的雾的迷茫。

我们顺着魔鬼瀑布的雨林带向东走去,此地处处可见彩虹,有些还是双彩虹。深浅不同的虹,飘在树叶间,画在草地上,揉在微风里,印在石径上。据说在满月时分,也可见到彩虹。这虹被称为‘月虹’。在我的想像中,夜晚的水雾会为皎洁的月光罩上一层神秘的轻纱,在轻纱的后面,五彩的小仙子们跳着舞。 如若见到‘月虹’,真可谓三生有幸。

快到主瀑布了,导游要我们穿上雨衣。他说越往东,雨就越大。这时若风向西吹,瀑布就扬起大雨大雾。如风儿东吹,才有希望驱散雨雾见瀑布。突然,风向作美,主瀑布向我们展示了它全景式的壮丽。在黝黑的玄武岩上,赞比西河水如一条条银链扭动着狂舞着。在岩石的低□之处,密密的水链织成银色的水幕,阳光为幕布嵌进屡屡金丝,而在岩石凸起之处,稀疏的水链和岩石既兴地画着黑白大条纹,无数细密的水花在条纹上跳跃,翻滚,飞舞。水的银链和蓝天上的白云对舞着,瀑布水若跳伦巴的小伙子,一条条的急急地奔来,白云朵如舞探戈的姑娘,一团团的悠悠地飘去。

可是,雨雾又是这样的漂泊不定。主瀑布前,一忽儿阳光灿烂,一忽儿又雨脚奔驰。阳光下,游人摒住呼吸肃立于美景之前,不愿移动。而急雨又逼得游人们惊叫闪避。在阳光和雨雾的游戏中,瀑布间的小岛,岛上的林木,蓝天和白云,一会儿溶入,一会儿化出。在我们位于的瀑布对岸,近处的小草和灌木摇摆在瀑布掀起的风雨中,远处的森林也是雨露均沾,终年常绿又藤叶交错的灌木保护了仅在百米之外的瀑布,也挡住了人类的贪婪。我心中期望这个美丽的瀑布不会沦为另外一个开发过度的尼亚加拉瀑布。

李文斯顿岛位于主瀑布和马蹄瀑布之间。据说,在一八五五年十一月的低水季节,李文斯顿就在这小岛上,发现了瀑布。此时风向西转,雨开始大了。迎面来的游人,衣衫尽湿。越往东走,雨越大。导游显然知道,在如此的风雨中,我们根本无法看到彩虹瀑布。可是,那高高的瀑布下站着一个小人的明信片,曾经给了我多么大的诱惑啊,我不肯罢休,抱风向做美的侥幸,一直向东走去。

瀑布和风在晴天里造就了一个滂沱世界。几步之外,艳阳明丽,一览无余,几步之内,风狂雨猛,混沌乾坤。无奈,我们湿漉漉地,踩着盛满水,一走一响的鞋子向阳光带走去。不远处,在津赞铁路桥下,有一个几乎完美的彩虹圈。有人正在桥上做着‘空中腾越’,一下子,他的身影就倒悬在彩虹圈中。

这是我们在维多利亚瀑布的最后一天,我们一定得把握这仅有的机会一睹彩虹瀑布的真容。

或许是心诚感动了上天,任性的风不再和我们做对。在魔鬼瀑布时,我看到大水渺渺茫茫, 山峡层层叠叠,非常困惑于瀑布峡谷交替层出的远景。今日,我才看了个明白。原来这里的地质结构是由一层层坚硬的玄武岩与松软的沙粒组成。赞比西河不断地冲掉沙层,留下坚硬的岩石。这些岩石形成了之字形的河谷和分割瀑布的小岛。当人们从魔鬼瀑布向东望,这些河谷和小岛就变成望不断的山峡。大瀑布分段地半掩于之字形的河谷之后,交错于小岛之间,看起来层层叠叠,几近无限。随着水的冲击,瀑布的界面不断地呈之字形向后退去。目前已经形成了三个之字河道,河水正在冲出第四个河道。 新的瀑布界面可能会以魔鬼瀑布为顶点向东北方向呈三十度展开,形成新的河岸,河水将在那里下坠跌落,织出又一片瀑布。若干年以后,如果,这里的环境还没有被破坏的话,我们的子孙将会看到,我们现在不曾看到过的河道、峡谷和瀑布。

我站在一百零三米高的彩虹瀑布下面,抬头望着水的幕布,水的墙壁,听着水的环绕乐声。水雾不断地从峡谷下升腾,忽而淡如轻烟,忽而浓似蒸汽。罩在轻烟中的瀑布,蓝天白云失去了阳光下亮丽的色彩,变成黑白水墨。浓雾裹来,雾气吸尽了仰天长啸的水声,水雾消融了我肉体,也洗净了我的灵魂。在一尘不染的白茫茫中,我纯净的灵魂在山水间自由自在地漫游,我要对着大自然母亲大声地说上一句:非常地感谢!

杜欣欣 记于一九九九年六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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