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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望角半岛之旅-- 非洲记行之七

送交者: 杜欣欣2004/04/13 14:59:29 [江月茶寮]


好望角半岛之旅

桌山




6月的清晨,南半球的冬日,天凉凉的,初升的太阳带给开普敦些许暖意。昨夜里,两大洋风狂雨骤,为开普敦大学美丽的校园留下了一地的红白茶花,只有马蹄莲仍然婷婷玉立于布满长春藤的黄墙之间。校园西面,英式建筑的红色瓦顶,建筑群间的草坪为夜雨所洗,在晨光中熠熠闪亮。白云仍在建筑群后的魔鬼峰上徘徊,云湮不停地从石峰指间流出,在湛蓝的天空中飘散而去。

我们沿着好望角半岛的克利夫顿海滩南行,公路或掩于翠谷之中,或临于悬崖之上。十二使徒峰山峦叠起,灰色的山脉伸进翠蓝的海洋,平缓地融入海平线。

从查普曼道开始,海岸公路更为蜿延曲折,山崖愈加险峻陡峭。此路之险远胜于美国太平洋一号公路。开车的德国朋友汉克不断地问我们是否晕车。虽然我们并无晕车的感觉,可是,时不时地会被北天的太阳所迷惑,若非把东当做西,便是把北想成南。在笔直的悬崖下,在翠蓝的海面上,一条条卷曲的白浪不停歇地拥向海岸,亲吻着灰黑的礁石。为礁石所阻的海浪,绽开碎钻般狂野的银花,而那些得以长驱直入的,在白沙上画出淡黄色柔美的条纹。海滩上,几个姑娘正在策马奔跑。马蹄踏踏,水花飞溅,姑娘们的长发随风甩开,飘舞。冲浪者和海鸥一起,忽而跃上浪尖,忽而沉于水下。红黄白色格调各异的房屋,或立于山坡,或隐入树林,使人恍若行进在地中海沿岸。
非洲大陆南去五百公里都是浅海,然后海底突然下陷,成为深海直到南极洲。从地理上讲,大西洋和印度洋在好望角东面的阿古哈斯角分野。但是,从海流上讲,好望角划分开了这两大洋。70公里长的好望角如手臂般地伸出非洲大陆,海水的颜色是这样的不同,那印度洋的暖流为好望角的海水染上深绿,而大西洋的寒流又为之涂上翠蓝。大洋的冷暖为这海角之点造就了无数美景,也造就了无数险滩。从开普敦北面的罗宾岛,南下至克利夫顿海滩,绕过好望角和海角点,再沿半岛东至赛门镇,沉船的遗址处处可见。至今,人们仍可在罗宾岛上,看到1981年翻覆的台湾渔船。

自一四八七年以来,先有葡萄牙人迪阿兹的帆船被狂风吹过风暴角(好望角的前名)而不自知,后有达。嘎马绕过好望角,穿过印度洋,到达加尔格达。古往今来,有多少航海探险英雄在此圆梦,又有多少航船在此触礁饮恨。胜利凯旋总是有欢笑鲜花相伴,海岛上,以他们命名的十字架永远铭记着功成名就的灿烂辉煌, 断桅残帆的守望者只有沉默的灯塔和坚硬的迪阿兹岩。


好望角的灯塔并非建在好望角之上,而是建在离好望角东面大约一点五公里的海角点上。海角点的名气不如好望角大,风景却比好望角美丽。白墙红顶的大灯塔建在三百米高的山上,石砌的山路遍布芦荟类植物,肥厚的绿叶轻拂着游人的脚面。此时还不到半岛的花季,岛上却到处盛开着山龙眼花。这种植物的花形和花色各异。两米高的国王糖灌木开出红色的极似向日葵的花朵,而胡子糖灌木花若一杯淳厚的紫葡萄酒。为了抵御石山狂海的严峻,山龙眼的花瓣和叶片都相当坚硬,可是,它们的多彩还是为岛上的岩石地貌增添一份柔情。和美国的加州相比,半岛的面积真是微不足道,但是,这里花草种类的繁多为加州无法相拟。加州圣地亚哥生长的山龙眼就是从南非引进的。在这个被称为鲜花的王国的半岛上,在桌山的南麓,南非人建起国家植物园。园中拥有18000多种植物,其中的4千种为南非独有,2600种又是半岛原生。每年春天,好望角半岛都要用绚烂的花潮来庆祝两大洋冷暖海流的婚礼。


在暖洋洋的冬日下,登上大灯塔远望。东西两边的印度洋和大西洋一望无际,波光鳞鳞。天海之间隔着一峰黛色山峦。起伏的山峦缓缓地隐没于海中,又有奇峰突起于海上。蓝天上,鹅毛云淡扫,‘假海湾’里 金涟漪片片。



‘假海湾’(False Bay)位于海角半岛和哈顿图图荷兰山脉之间,入口处的汉克利普角常常被东来的航船误认为好望角。等到航船驶入假海湾后,船员们才发现必须退出此湾,抵达好望角,再绕过了好望角,才能沿着非洲西海岸继续北行。假海湾以善于欺人而得名。


开普敦大学
北望,一道道水墨似的山脉从天底直奔大海。轻云为近处的鹧鹕山拦腰挽上一条轻纱,轻纱后隐约可见远处的魔鬼峰和桌山。从灯塔石砌的围墙边向下望去,在这风和日丽之时,夹在好望角和海角之点的迪阿兹滩仍然是风劲浪猛。海水银蛇似地集聚在翠蓝色的海上,急速游向海岸。近岸处碧波顿失,唯余下白练条条。大西洋的浪怒击着海边山岩,飞迸出的水花似乎要击倒离海面仅一百米高的小灯塔。



这座纯白小灯塔建于一九一一年,正是著名的露西塔尼亚沉船之后。据说此地有一个名叫‘飞翔的荷兰人’的鬼影。此鬼生前是一个荷兰船长,他的船于1641年在风暴中沉没于好望角。从此阴魂不散。航海的人都相信谁若遇见这个鬼影,即会船沉人亡。当年搭乘露西塔尼亚船的有780个葡萄牙人。在这次海难中,有50人成功地登上迪阿兹滩,其余的人在次日获救,8人殉难。生还的人说沉船的肇因是浓云遮蔽了高处的大灯塔。于是,才有了这大小两座灯塔同为海上人引路领航。


沿着大灯塔东面濒海的小路可到达南面的悬崖,小灯塔就建于悬崖与大菠萝状的迪阿兹岩之间。一位年轻的女孩正站在悬崖上做投海的姿态,她的同伴将她的勇敢摄入镜头。

从海角点下山后西行,即是著名的好望角。好望角的木碑赫然矗立在小石山前,上面刻着‘非洲大陆最西南端,南纬三十四度二十一分二十五秒,东经十八度二十八分二十六秒’。海岸上黄褐色的岩石狰狞,近海处遍布着粗大扭曲的海带。若是运气好,可以在海滩上找到一种奇特的海豆。这海豆本是一种蔓草,原生于热带非洲的河畔。草儿结出一米来长的豆荚,豆荚裂开,种籽弹出。河水将种籽带入大海,潮水又将种子冲向海湾。种籽在海湾的泥里长成海豆。我们有幸得到一枚。这枚扁扁的海豆,表面上十分光滑,非常的坚硬,呈温润的紫红色,除了重量很轻,完全像一块鹅卵石。


从海角半岛自然保留地北上,行车不久,就到达大石海滩。海滩上,光滑平坦的大石头散落在白沙上,半掩于翠蓝的海水里。此沙此海令人想起意大利的卡布利岛和岛上的蓝洞。这里,虽然没有意大利的风情,却有意大利所没有的企鹅。在海滩上的企鹅自然保护地里,游人可沿着架高的粗木小道近距离地观赏企鹅。这里的企鹅,不足一米高,称为Jackass企鹅。它们摇摇摆摆地走在沙滩上,钻进岸边的灌木丛。许多灰色的企鹅宝宝跟着它们的父母,正从建在半地下的窝巢里蹒跚而出。


从大石海滩向西北穿越半岛,就到达了南非葡萄酒的发源地康斯坦沙。此地和半岛东面的许多葡萄园都提供品酒之旅。在葡萄园里,成群的孔雀徜徉在葡萄树间,它们抖动着展开的尾翅,荧辉闪烁在绿叶丛中。拜气候和土地之赐,此地的葡萄和荔枝都很甜美。我们走过世界许多地方,南非是除了中国和东南亚以外唯一种植荔枝的地方,有趣的是,这种水果以中文发音来命名。自南非酿酒以来,康斯坦沙的红白葡萄酒曾多次获得过法国酿造金奖,其美酒产量从未满足过世界各地的需要。可惜我们皆非善饮之辈,虽然品过数种,仍然无法区别红酒白酒,也无法享受香槟的美味。
当年,欧洲人寻求新欧亚航线的初衷是源于口腹之欲。十五世纪中叶,制冷设备尚未发明,鲜肉全靠香料盐巴腌制来保存。不信基督教的土耳其人占领了君士坦丁堡,从而使欧洲与印度香料贸易受阻,文艺复兴推动了欧人了解世界的渴望,于是,葡萄牙人开始了航海的历程。然而,葡人并未在半岛上建立永久基地。直到1602年,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才将开普敦做为航海给养地,从此开始了荷兰人长达200多年的殖民统治。开普敦------这个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城市也就成了南非的母亲城,虽然在十九世纪末,荷兰人被英国人取代,但是前者的影响仍然处处可见。

在起伏的丘陵上,在整齐的葡萄园中,在绿阴如盖的大橡树下,一座座白墙黑瓦的酒庄分外引人注目。这种被称为海角荷兰式的建筑混合了荷德法国和印尼岛的风格。房屋大多坐南朝北,房子的正面砌出高于屋顶的门面,门面上半部为半拱形,半拱形下面是直方形,直方形的两边各砌有飞檐,白色的门面上立有雕塑。除却建筑,荷兰人还留下了一种混合荷兰语、马来语、非洲当地语言的南非语。当地的电视台是以英语和南非语这两种语言播送的。这里的种族和文化也呈多元化,可以见到黑人、白人、黑白混血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马来人、印尼人、中国人和各种种族的混血人。然而,虽然是美山美水,种族混合,生于斯长于斯的黑人却曾被白人种族隔离政权剥夺了享受美景的权利。海滩上的一些坐椅,至今还残留着 ‘White Only’的字样。
出康斯坦沙,沿豪特湾一直北行,就可到达大西洋边的桌山。桌山以其特殊的山形和地理位置成为世界名山之一。大约四五百万年前,桌山是一块沉在浅海的巨石。海水退去,水落石出,海平面上突然跃起一座高达1087米的平顶石山。从300公里以外的海上,航海的人们就可以清晰地看见这海浪之上的桌山。
在桌山脚下,游人可以用6小时从前山的普雷特克利普峡攀上山顶,也可以乘缆车在15分钟内登上峰巅。我们乘的缆车在平稳上升的同时还缓慢地旋转。这时,视野越来越宽,先城市,海湾,再远山,一一尽收眼底。在这个晴朗的下午,平坦的桌山顶上海风拂面。从桌山南望,整个好望角半岛沐浴在夕阳之下。夕阳的金辉毫无遮掩地涂在桌山东北的魔鬼峰上。此时,在魔鬼峰下的开普敦大学里,那个‘阴阳’图形的水池一定也是阴阳各半吧。桌山西北矗立着狮子头山和信号山。狮子头山和桌山围成的山谷被称为开普敦碗,这个大碗怀抱着早年的居民,使其免受暴烈天气的蹂躏。顺着不眠不休的开普敦港北望,我们乘船访问过的罗宾岛如一块嫩绿镶白边的毛毯铺在蓝色的桌子海湾上。这个海岛犹如台湾的绿岛,前苏联的古拉格岛,专门关押政治思想犯。此地最有名的政治犯是尼尔森.曼德拉。南非人真是好运气,铁窗二十七年并未消减曼德拉自由的意志。更为难得的是,炼狱也未将曼德拉磨损成一个满腹仇恨偏激的人。
此时云雾突然涌了上来,山顶上顿时冷气袭人,白茫茫的一片。下山后,我回头远望桌山。浓云正在开始为桌山铺开了一张洁白的桌布,这块桌布似绸缎般的光滑,又若棉花般的柔软。桌布下垂的角还微微地卷起。原来,南来的‘海角医生’风挟着云彩,在经过假海湾时,凝聚了足够的湿气,云块为山峦所阻挡,飞升至桌山的上空,再与大西洋来的寒流汇合,化为薄薄的一层白云桌布。现在桌布的下角拖曳到魔鬼山头上,正对着开普敦大学的松海吞云吐雾,但是,夕阳却不为这张桌布所动,它固执地为其镶上一圈金边。此时,海边的维多利亚码头正歌舞升平。广场上,美国黑人忧伤的蓝调和着热烈的非洲鼓声,当地小学生的纯净童声伴着微哑的乡村女中音。看着迎面走来裹着沙丽的美丽的印度姑娘,闻着甜甜的奶油烤饼和辛辣的马来菜气味,活着是多么地美好!



杜欣欣记于1999年6月18日

原载<华夏文摘>第四五二期,一九九九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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