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首页 ] [ 回论坛 ] [ 作者专页 ]

奥都瓦峡谷的传奇 -- 非洲游记之五

送交者: 杜欣欣2004/04/09 7:30:19 [江月茶寮]


奥都瓦峡谷的传奇 -- 非洲游记之五


玛利. 利基 (Mary Leaky)于1959年7月17日在此地发现东非类人猿的头盖骨




从萨兰干第草原到格隆格隆火山口,必然途经奥都瓦峡谷 (Olduvai Gorge)。虽然这个河谷的两壁笔直,但是周遭却都是些不高不陡的荒山秃岭。此时,远方的草原已经枯黄,除了几株零星的相思树外,蓝天白日之下就不见绿色。峡谷底更是寸草不生,干渴的大地上铺满灰土和碎石。此地毫无雄奇和险峻之处,唯有那天荒地老的乏味和苍凉。



然而,从1911年起,这片位于非洲大断裂带的不毛之地却引起了世界科学界,特别是人类学界的极大兴趣。



大约两百万年前,奥都瓦是一片湖泊。大量的野生动物傍湖而居,自生自灭。岁月悠悠,层层沙石火山灰掩埋兽骨,了无痕迹。当地震撕裂地表,激流冲开峡谷,深埋于地下的野兽化石逐渐暴露于峡谷的峭壁之上。在这56公里长的峡谷里,含有化石的沉积层厚达90米。人们在峭壁上,可以清晰地看到5个层次的沉积。每一层代表着一个地质年代。最底层为200万年,最高层为2万年。在这个‘地质的多层蛋糕’上,人类学家不必掘地三尺,就可能得到来自不同地质年代的化石。



我们到达奥都瓦时,虽然是赤道的寒季,却仍然骄阳似火。在简陋的博物馆里,一幅幅图片记录了当年的发掘工作,一块块化石模型展示了发掘的所得。在展厅外,面对着远处‘东非人’的遗址,我们坐在木棚里倾听工作人员的讲解。然后,我们就驱车下入谷底。



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一方青铜标牌座落在一片灰白色的荒芜之中,上面刻着‘玛利. 利基 (Mary Leaky)于1959年7月17日在此地发现东非类人猿的头盖骨’。这个不起眼儿的,却坚实的标牌记录了一个美丽生命的传奇。



玛利于1913年生于伦敦。其父是位画家,其先外祖父为有名的史前考古学家。玛利自幼跟随父母,游历过许多欧洲国家。从幼年起,她就表现出对考古学的兴趣。然而,玛利始终无法通过任何一所学校的考试。当然,也就无法受到大多数人所能受到的所谓的正规教育。玛利成年后,除了在伦敦的大学旁听一些考古课程外,还为考古和人类学家画书中的插图。正是玛利出众的绘画才能,使她得以认识当时已经在东非发掘多年的路易斯. 利基。



路易斯出生于肯尼亚,在剑桥受教育。从1931年起,他就在奥都瓦挖掘。就在此地,路易斯曾在4天之内发现了27把石斧,又于两周内发掘了大量的古象、鳄鱼和大羚羊的化石。每有发现,他总会大喜若狂。路易斯具有一个人类学家所有的优秀素质,即敏锐的科学直觉和过人的精力。他坚信奥都瓦蕴藏着古人类的化石。1935年1月,玛利也来到奥都瓦,从此便开始了利基家族长达25年的探索。



即使在今天,要到达这个峡谷,仍非易事。我们是在土路上,颠簸了几小时,吃了一肚子的尘土,才进入奥都瓦。当年,利基夫妇和助手们顶着骄阳,在筛子带起的尘土中,跪在灰土碎石上,双眼直盯着每一寸地面,寻找着每一小片化石。若有所发现,则要非常仔细地做剥离,有时一做就是几小时。当喝光自带的饮水,他们只能饮用小池塘中发臭的水。一次,当地下起滂沱大雨,他们赶快用帆布帐篷接雨存水。好高兴啊,这一下可有新鲜水喝了。想不到,所有喝了这雨水的人都生病了。原来,他们完全忘记了帐篷顶喷有强力驱虫药。



夜色深沉,在昏黄的灯光下,在野兽的吼叫声中,在眼镜蛇出没的帐篷里,利基夫妇为白天的所得登记、分类、黏合。此类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若不慎将一小片化石掉落,则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从布满灰尘和枯草的地面上寻获。一个清晨,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玛利险些踩上一头正在熟睡的母狮,所幸人和狮都吓了一大跳,各自落荒而逃。若要问在发掘地工作的考古学和人类学是什么,那就是无止境的犁、扒、爬。



从1935年到1942年,只要财力可以为继,利基夫妇都在奥都瓦。当财源匮乏时,他们就去英国。靠路易斯上课、演讲、募款所积下的一点钱,夫妇俩再返回奥都瓦。后来,他们得到美国商人查里斯. 博依斯的慷慨相助,购买了一些长期短缺的设备,也暂时免除了他们为财力奔波之苦。 自1942年, 夫妇俩又专心发掘了17年。



1948年9月30日,玛利发现了一个2000万年前猿的头骨。为了找到所有的碎片,他们俩花了几天时间,在烈日和呛人的灰尘中筛土。当时,他们的二儿子里察德也在现场。这个4岁的孩子蹲在山谷的阴凉处,发誓长大后‘绝不过这种又热又黏,被大群苍蝇围着的日子’。



经过艰苦的筛选,利奇夫妇找到了大部分的头骨,玛利将所有的碎片黏合在一起。它们是如此的细碎,在仅一6平方厘米的颚骨上,就有36块碎片。这头骨犹如一个破碎的蛋壳那般地脆弱。这些碎片中独缺了一块枕骨,令人难以置信的是,20年之后,在某博物馆里,另一人类学家发现了这块枕骨。



更为有趣的是,利基夫妇为了庆祝这一发现,决定再要一个小孩。当晚,他们‘做人’成功,真不愧是人类学家!利基的幼子菲利普准时于次年7月出生。若干年后,里察德步其父母后尘,也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类学家,而菲利普的慷慨捐肾,又挽救了里察德的性命。一个人的命运中竟有如此多奇妙的巧合。



在这17年中,利基夫妇发现了大量的动物和昆虫化石。许多昆虫化石还保留了在蜕变为化石的瞬间的生动。其中有一个蚂蚁巢,完整地展示了从工蚁到蚁后,从蚂蚁宝宝到蚁兵的整个蚂蚁社会。



在这17年中,他们的三个儿子相继出生,一个女儿夭折。



在这17年中,他们虽然经历了千辛万苦,可还是与古人类无缘。



一九五九年,幸运之神终于光顾这一对在奥都瓦艰苦工作了24年的夫妻。7月17日清晨,路易斯正在生病。当天,正好有一位朋友要来拍摄考古电影,所以玛利独自前往现场。中午时分,玛利正准备回帐篷,突然她看见了一块露出地面上的骨头。它看起来真像是一块头骨。于是,她小心地刷掉周边的细灰。啊,这是一个有两个牙齿的类人猿的颚骨。玛利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路易斯听到喊声,顾不得生病,跳下床,夫妇俩一起向现场冲去。在这块以路易斯前妻命名的发掘地上,路易斯也看到了这块头骨。尽管他们是如此之激动,但还是眼巴巴地等到那位摄影师的到来,然后才动手发掘。随后的19天里,在筛了几十吨砂土之后,他们找到了这个后来被命名为 ‘东非人’的绝大部分的头骨碎片。



玛利细心地将碎片黏合复原,他们把这个‘亲爱的男孩’放进一个饼乾桶里。一个月后,在第四届泛非会议上,路易斯宣布了这项发现。现在,考古学认为这个175万年前的头骨是联接类人猿和人的桥梁。



在随后的发掘中,利基的长子和玛利又在奥都瓦发现了腿骨、手骨,还有大约两百万年前被称作‘强尼的男孩’的头骨。60年代后,这些腿骨被鉴定为直立的双腿,这些大拇指向外的手骨更接近于人手。‘东非人’和‘强尼的男孩’曾经同时生活在非洲大陆。大约100万年前,东非人灭绝,但‘强尼的男孩’生存下来,他就是我们人类的祖先。



‘东非人’的发现为利基夫妇带来巨大的名声和更多的赞助,也为他们免除了财务上的长年忧虑。他们第一次用上冰箱,有了一辆可以取代那经常罢工的卡车的新车,买得起足够的汽油和其他必需品。然而,名誉的光环并未改变玛利,她仍然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



时光荏苒,又过去了将近20年。路易斯的去世,把玛利推到了台前。她不但要在现场上工作,还要自己出去演讲和筹款。这时,玛利已经离开了奥都瓦,在离此地西南大约30分钟车程的拉脱利发掘。



1976年,三个来访的年轻人在拉脱利发掘地打闹。其中一位不慎跌倒。跌倒的人突然发现,他身下坚硬的地面上留有野兽的脚印。这一发现令玛利兴奋无比。因为,远在300万年前,此地曾经火山爆发。当时的火山灰直落在泥地的脚印上,覆盖了这些脚印,火山灰的高温又将这些印有脚印的泥土烧成了‘陶器’,这些火山灰很可能也保存了人类的脚印。



1978年7月,玛利和她的助手们终于发现了360万年前的古人类的脚印。这些脚印的大拇指的印痕比脚板要深得多,说明此时人类已能直立行走。后来,他们又发现了两行人类的足迹。这一串足迹延续26米长,非常紧凑。据考证,火山爆发之前,这些大人和孩子们正在小雨中行走。突然,火山爆发了,林摧木朽,日月无光。‘快跑,快跑’,此时,男人们拉着孩子,女人紧跟其后,那女人的手可能还放在男人的腰上,她的脚印急急地踏入男人脚印。他们在奔逃,他们在用双脚奔逃着。遮天蔽日的火山灰萧萧而下,顿时盖住了泥地上的脚印。现在,人类已将自己的足迹印在月球表面上,但是,我们人类正是从拉脱利的足迹开始,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



1983年,70高龄的玛利关闭了她的小茅屋,离开了生活了近50年的奥都瓦。在这近50年里,她经历了天灾、疾病、野兽的攻击、丧亲之痛和发现之喜。在这近50年里,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变为一目失明的老妪。在这近50年里,她白晰柔嫩的皮肤被非洲的烈日晒成如荒山枯树般的颜色。在这近50年里,这个当年从未受过正规教育的女人,获得了包括牛津、耶鲁在内的多个大学的名誉博士学位, 名扬世界科学界。



现在我也要离开奥都瓦了。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诱惑使玛利甘愿献出青春、美丽和常人的生活享受?在此之前,她可曾得到过什么神谕,保证她一定失有所得?或许她挖掘了50年而一无所获,如是,她会不会后悔?进而我又想,或许玛利从未想到过为科学献身的悲壮,从未有过功利得失的计较。 她所有的只是好奇心、兴趣和这样一个美丽的生命。



杜欣欣记于1999年6月3日

原载<华夏文摘>第四六一期,二零零年一月









加跟贴:
名字: 密码: 按这里注册

主题:

内容:


[ 回首页 ] [ 回论坛 ] [ 作者专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