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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姐和孙小水

送交者: 间谍2004/03/29 14:29:1 [江月茶寮]


吴小姐是孙小水的roommate,孙小水是我大学的学兄,到了美国之后才发现原来该学兄在纽约读书,我于是常带着几个要好的朋友前往他处造访,主要是为了逛纽约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第一次见吴小姐时,她拎了个铝锅踢踢踏踏到公用厨房下方便面,正逢我在给大家大显身手炒鸡蛋,彼此见面十分客气。来了?来了。吃了?还没呢。回头我就问孙小水,这谁啊?长得挺漂亮。孙小水正在拱猪,手里大概握了好几张猪圈,没好气地说:别理她,是个妓。我对孙小水这副自以为读了两年书而瞧不起部份自力更生劳动人民的态度十分不满,况且在纽约这地方,人人有本难念的经,焉知不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的?旁边一位深具同情心的同学说,怎么能叫妓呢?要叫小姐。于是吴小姐就被我们叫做吴小姐。

房东太太对吴小姐十分的不满,一次公然在我们面前发牢骚:谁知道她是干这行的呀?刚来时清清秀秀,我以为和你们一样是个学生,结果没两天我就觉得不对,怎么老半夜接了电话出门,唉,作孽啊,年纪轻轻干这个。房东太太东北人,性格直爽,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加之是个正派女人,所以嗓门儿大得几乎震到门板轰轰作响,我想吴小姐在隔壁一定灌了一耳朵,孙小水接碴说,行了行了,别说了,只要给你的房租不是伪钞就行了。接着吴小姐那边一摔门,踩着高跟鞋一路搔姿弄首地出门了,行走处,一阵香风,我身边的几个男同学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房东太太冲着吴小姐的背影下死力地说:呸!

据孙小水讲,吴小姐一般白天不出门,都是蒙头在房间里睡觉或是抱着电话聊天儿,只有晚上接了电话才出去。那边一个男同学意味深长地问: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捏?孙小水急了,说,你也不看看我住这地儿,这本来是一间房,房东硬是加了个隔板租给俩人,中间这什么板子啊,根本不隔音,你摸摸你摸摸,一捅就漏,不信你试试。说着就拿手去推那面不隔音的墙,大概为了以示清白,下手尤其用力,那面墙很给面子地发出呼嘎呼嘎的声音,吓的周围一干同学纷纷打圆场说,可不是吗,这房东也太黑了,这也叫墙?孙小水这才面有得色住了手,不过有了这面墙做引子,大家似乎都开始对墙那边的无限风光展开遐想。孙小水说,别想了,她们这行是不在家做的,都是有agent的,男的打了电话给agent,agent手下几个小姐,挑一个空闲的call来,你当都往家领啊?不怕先奸后杀啊?做妓也得有脑子,笨啊你!孙小水这话说的我等佩服不已,到底是纽约客,见过世面,什么都门儿清。

一日,不知怎么搞的,被吴小姐叫去帮忙,大概看我长的比较忠厚老实,其实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吴小姐闺房很乱,到处都堆放的东西,窗户也不打开,进得门来,一阵捂了不知几天的浓重味道当面一拳打来,我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算稳住阵脚。吴小姐坐到床沿上,拍着身边的一块儿床单说,来,这里坐,不好意思哈,我这里太乱了。听口音,吴小姐是江南人士,发声吐字天生一派伶俐风韵,怎么做了这行,我胸口一热,惜香怜玉之心顿起。蹭过去刚刚坐定,吴小姐纤手一扬,你们做学生的英文好,帮我看看电话帐单哈。

近距离打量,吴小姐大概三十左右的样子,脸上浓重的脂粉,勾画的很重的眼线,于眼角处十分职业化的上挑,加之眼睛不够大,倒很有几分迷迷朦朦的意思。吴小姐伸出一只指头戳着电话帐单,用不满的声调说,怎么可能这么多钱哈?天地良心,我哪里打过那么多电话,你给看看,莫叫电话局给骗了。我摆出一副活雷锋的架式说,好好好,我看看我看看。吴小姐放了心,只管拿眼睛打量我,看的我心里一阵阵的发毛,吴小姐自顾自地说道,哎呀,你这个小妹妹生得真是好咧,年纪轻轻英文又好,皮肤还蛮细伐的,我要有你这个年龄哈,我就嫁个有绿卡的,最好还在大公司里工作。我知道她这是在给我做人生指南,不过出口生猛,我一时接受不了,只好在嘴上敷衍,哪里哪里,就是就是。吴小姐凑过头来,把我的衣角拿在手里拈着,你这是大陆货吧,吓,美国的衣服老难看的,你看我现在穿成这样,要在大陆,我都不敢出门咧,小妹妹我们什么时候一起逛街哈?我那时胆子小,经不起这种阵势,其实还是打心眼里对她们这行抱有敬畏之情,不敢造次。正不知如何接碴,门外孙小水大喊一嗓,你磨蹭什么呢,就等你了!

出得门来,我几乎要给孙小水一个大大的拥抱,解民于水火之中啊。谁想孙小水竖起两只眼睛大声说,有没点组织观念啊你,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好意思吗你?然后再仰着脖子几乎喊着说,还当这是国内啊,没事串门儿!?砰一声,吴小姐的房门在我们面前关上。

孙小水一路上都气不顺,在中央公园里拍的照片都是横着脸的。男同学说,至于吗?为一小姐?女同学说,什么什么啊?这么说就是性别歧视。男同学说,这怎么跟性别歧视扯一块儿了?女同学说,不是性别歧视也是职业歧视。男同学说,现在你们女的怎么都这么开放啊?就她那职业,歧视歧视怎么了?孙小水听到这儿,突然闷着脸说了一句,她上厕所不关门!

孙小水那时没结婚也没女朋友,大概对女性还抱有崇高而纯洁的想象,住的房子只一个洗手间,结果一次上厕所,赫然见吴小姐正坐在马桶上,看见他来,甚至很礼貌地笑了笑。孙小水一见,厌恶之情顿起,一头扎回自己的房间,仿佛失了童贞般的懊恼,拿孙小水的话说,气死我了!有人玩笑,那你还不想入非非?孙小水说,想个屁,恶心!

说实话,我对吴小姐倒没什么成见,众人越是都讨厌她,我越是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孙小水很不喜欢我跟吴小姐搭腔,好象吴小姐的职业也连带玷污我的清白一样。我觉得孙小水想太多,再说,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当然是和气比较好,况且异国他乡,一个女孩子讨生活也不容易,不喜欢也没必要深恶痛绝嘛。孙小水说,你脑子进水啊!

吴小姐有次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好象孙小水看上你了耶。我被她说了个大红脸,只顾推辞说,哪能呢,同学而已。吴小姐拿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眼神好象小刀子似的上下游走,搞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她说,其实孙小水也不错了,人挺踏实的,不过,小妹妹你听大姐姐我一句话,在美国这个地方,什么才是靠实的啊?诺,不是钱,是绿卡咧。孙小水那样个穷学生,纽约偏地都是咧,要拿绿卡总得五,六年,女孩子有几个五,六年伐?你脑筋搞清楚噢。吴小姐显然是拿我当姐妹,中心思想是一句搞定,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替孙小水辩护一下,两个人在一起也是要讲感情的啊。吴小姐眼睛一下子瞪起来,感情当饭吃的啊,你这个小妹妹,糊涂啊!

孙小水知道这事以后更加讨厌吴小姐,经常有意无意在她面前说今天哪个公司叫他面试去了,明天哪个公司要给他offer了什么的,搞得自己前程万里,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一般。吴小姐不大接嘴,只有一次小声嘀咕说,骗谁咧,拿几万块还住这里?孙小水一耳朵听到,脸都气紫了。

不过后来吴小姐出事了,还是孙小水把她领回来的。那次经历被孙小水渲染了好几个礼拜,听的我们几个同学目瞪口呆。

真的,这绝对是真的!孙小水每次都是这样开场:两万块的保释金,是现金啊,我那时还烦愁呢,这深更半夜的上哪儿给她凑去,没想到人家一下子就从小包里拿出来了,啧啧,干这行真是有钱啊。周围一个心肠软的说,你不是说她们都是有agent,自己只在家等电话的吗?怎么又自己跑去街上当流莺?又一个嘴快的跟上说,当流莺也就当吧,怎么还不小心叫警察抓住?孙小水叹了口气两眼看天:唉,谁知道,经济不好,妓女也找不到工作啊,女人啊,挣钱不要命了吧。有人笑说,你你别悲天悯人了,她进去了,怎么留你的电话要你去保释?你们交情不错啊。孙小水看了我一眼,冲那人有点急了,靠,你用用脑子,她这个时候不给我打电话还打给谁啊?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你还不知道呢,那儿还有一个新加坡女的,因为没人领,愣是把使馆的人叫来了,人丢大发了。我问,那吴小姐人呢?孙小水说,搬走了,她在警察局的时候,房东把她床都扔街上了。我有点吃惊,一向知道房东太太厉害,不过这好象违法吧?孙小水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太单纯了,违什么法啊,她没个身份,黑人一个,上哪儿说理去?吃个哑巴亏得了,再说,房东这样把一间房隔两间租不违法吗?说着,敲了敲身边的墙,看看,隔壁今天就搬进人了,房东又把房价长了五十,是个中东的,冬天斋戒,昨天见他脸都饿黄了,那么小一柜子还是我给搬上来的。众人哄笑。

那天从孙小水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纽约的冬天一贯来的早,才11月份,天上就飘雪花了。我紧了紧大衣领子,要赶在10点之前到达火车站,赶回家的火车。脑子里还在想吴小姐的事情,想她捏着我的衣角商量一起去逛街的样子,清晰得好象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只是现在的她和我之间隔着这个冰冷的城市,不知道她以前做什么,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打个招呼之后就各奔东西了,也许她无聊的时候也会记起在这个小屋子里的一些人吧。

刚傍晚,马路上已经很冷清了,一个老年的乞丐孤单单地坐在那里,面前一个破旧不堪的罐子,路过时发现里面几个硬币,不知道他该怎么渡过这彻骨的寒夜。这城市就是这样,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包容心看待匆匆而过的人群,不管你背负什么样的故事,你都不比别人更痛苦,也不比别人更幸福。

刚走了两步,孙小水就在后头招呼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说,还好还好,你没走远。我想了想,你一个女同志我还是不放心啊,我送你到火车站吧,你知道纽约地铁多么不安全。

我看着他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很有趣,就笑笑说:我觉得你也应该送送我,所以我也没走多快。

孙小水听了这话,眼睛突然亮了,在这个灯光闪烁的夜晚里显得尤其灵动,他搓了搓手,整个人一下子热气腾腾的:这么说,咱这是心有灵犀了,那什么,天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们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年老的乞丐,他还是冷漠地直视前方,空洞的目光仿佛正穿透这个城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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