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怨的哀思》
(题记：政策上一年不允许与外界接触的反革命，实质上将近两年他们的亲友根本无法知道他们的下落。当我的家人得到消息允许探监的时候，我大学时的女友高玉梅也一同前来看我，后来又单独来过两次。因为她不属家属之列，按照规定她不能探监，只好想方设法打通关节，才得以相见。吃着她送来的食物就象吃着她的心一样，又甜蜜，又心痛，当后来她寄来她与她哥哥的合照，让我误以为是她有了未婚夫而以此作别时，我几晚难眠，并写下这首<无怨的哀思>，请家人转告她不要再来看我，理由是反革命风声又紧了，她来，对我对她都会不利。谁知道我如他一样善良的心愿，却给了她漫长的痛苦。那时其实她是把我当作她生命里真正唯一的寄托的啊。而那张照片不过是那个贫穷的日子里，她又要节省钱又要让我能看到狱外的她借以安慰牢中的我而造下的美丽而辛酸的误会。最可恨是那些狱卒，他们故意不给我看信的内容，只丢给了我这张让人痛心疾首的双人照！)
--所有的美丽都将凋谢
我还能劝你迟疑吗
之一:我们错了
我们错了
我们分别时
竟没有意识到
我们是在分别
竟没有觉察到
今天以后我们将再难相见
竟没有想到
以后的日子自己会在月光下孤灯里
想那照着我们的小伞
和小伞下我们羞怯的相视
想那激起浪花的石子
和我们投石子的欢笑
想那静立的小树
和小树下我们深深的依恋
竟没有想到
匆匆此去是对真诚的告别
往后的岁月与我们相守的
将只是漫长的落寞与孤独
那一夜竟没有酒
竟没有如我这时
想说的那些温存的话语
想做的那些亲昵的举动
竟一点也没有如我此时的沉重
我们错了
我们太年轻
竟不知道生活的风尘
会这般有力度
会穿透我们的肌骨
会摧垮我们的泪腺
那时我们只想到该去分别
只想到分别了便能迎风站立
便能在浑然的日子里投下自己的影子
便能在高傲的时空中留下自己的气息
我们错了
之二:我错了
一切的一切
都只源于我的好奇
我向生命索求一种
无止抑的精采与亮丽
仿佛山外流火
总在暗示璀璨的秘密
仿佛云下的浮光
总在诚恳不老的传奇
于是
很快就到了结局
到了再也无法通过的终止
站在这旷远寂静的沙岸上
我
已是一只错失的羔羊
在悔恨里流放
之三:所有的美丽都将凋谢
就象春风里
那些翠绿的叶片
惊喜于自己茁壮的的生力
就以为一切
都是从这里出发
然后便会饱满的果实
于是坚执的走向枝外
走向新鲜的雾雨
到了这一刻
才忽然发现
所有的美丽都将凋谢
而那些金色
并不因为渴望的强烈
便赐予几分馈赠
依依的不舍
只是枯蒂
挽颂离枝的无奈与惶惑
之四:我还能劝你迟疑吗
我知道
风寒迟早会让你
把这些带来
望着这片枫叶
我第一次
面对苍天
为了你
作了真诚的祈祷
山径上已留下你的泪
霜痕里我已分辨出
你那份属于我的辛酸
在此刻
所有的挽留与坚执
都将成为错误
包括眼泪和思念
包括动作和梦想
深深浅浅的脚印啊
我并不知道
那些是绿荫
那些是荒秽
我还能劝你迟疑吗
之五:此刻谁能知我心忧
道过了珍重
思念是曲曲折折的
欲前不前
欲后不后
到底是背叛还是信守
是忠贞还是引诱
抬起挥别的衣袖
谁能知我心忧
谁能知我心忧
1991-3中国汉阳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