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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受难者——杨雷生

送交者: dok-knife2006/09/15 1:41:28 [温柔一刀]
回应 文革受难者——杨朔 by dok-knife 于 2006/09/15 1:40:22


文革受难者——杨雷生

王友琴



杨雷生,复旦大学外文系英文专业1963年入学的学生。1968年初,他被指控为“反动学生”并遭关押,跳楼自杀。死亡时年龄为21岁左右。

杨雷生自杀前一天的晚上,他所在的年级开他的“批斗会”,说他是“反动学生”,“小爬虫”,宣布对他“隔离审查”,限制自由。

杨雷生被关在学生宿舍七号楼一层的一个房间内。第二天早上,他由一名看守他的同学押着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杨雷生在前面走,那个人在他身后跟着。走到宿舍的边门那里,还没有出门,杨雷生忽然转身上了楼梯,很快地往楼上跑,一直跑到三楼。看押他的同学在他后面追,也追到了三楼。杨雷生是从三楼走廊尽头边门上面的窗户里跳下去的。追他的人刚刚伸手触到了他的后背,杨雷生已经跳出了窗口。

目击者说,那天早上,他和其他学生们出过早操,到宿舍去拿饭碗,要到食堂去吃早饭。走到边门口,就看到了杨雷生的尸体在地上。

杨雷生从三楼窗口跳下。窗口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杨雷生的头先着地。他的头边有红的血,血不太多,还有白色的脑浆。

杨雷生被“批斗”和“隔离审查”,据说是他私下说了什么“反动话”,被别人“揭发”了。

杨雷生不是同一时期复旦大学外文系学生中唯一的自杀者。

叶逢,女,1966年时是外文系英语专业四年级学生。1968年3月,她也被攻击为“反动学生”,也被“隔离审查”。叶逢被关在学生宿舍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她就从关押她的那个房间的窗户里跳了下去。她落在泥地上而不是水泥地上,没有死,摔断了大腿骨。

叶逢成为“反动学生”,源起于文革前她在一年级的时候。叶逢平时是个有些丢三落四的人。一天在教室上完晚自修后,她回到宿舍,却把一个练习本子忘在教室里了。坐在叶逢后排的男同学,是“革命干部子弟”,班里的共青团支部委员。他翻看了叶逢留下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上有叶逢写的一些类似日记或者读书笔记那样的文字,记录了她在思考的一些问题和感想。这个男同学看了以后,认为有问题,把叶逢的笔记本交给了政治指导员。

当时,为这个练习本里写的内容,叶逢受到了批评。政治指导员对别的学生说,“叶逢思想复杂。”“思想复杂”虽然还没有等同于“思想反动”,但是当时一个相当贬义的说法。

在这一事件中,偷看别人的笔记本并向上报告,把私人笔记里本来不准备给人看的文字当作整人的材料,把一个年轻人思考问题当作罪过,这是一系列的在法律上和道德上都错误的事情。但是发生了,而且,没有人怀疑这样处理的正当性,或者有人怀疑了也不敢发一言。对大学生的这种思想控制和镇压,和文革中大量发生的大学生的愚昧和野蛮的行为,显然和直接的关系。

在文革中,这种对人的思想和人身的残酷迫害,愈加恶性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这是大学一年级发生的事情。文革开始的时候,叶逢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因为这个被偷看了的笔记本,叶逢被指控为“反动学生”,并且被她的掌了权的同学宣布“隔离审查”。

1968年3月,外文系的学生被召集回校。那时候,有的学生在学校或者学校外,积极参加文革的各种权力搏斗、厮杀和阴谋,有的则成了所谓“逍遥派”,他们不热衷于“革命”,又没有课可上,也没有工作可做,在闲散中打发时间。他们被召集回到学校,知道前一天叶逢已经被系里的权力当局宣布作为“反动学生”“隔离审查”,被关在女学生住的宿舍9号楼,三楼的一个房间。

学生可以关押别的学生,学生宿舍可以变成监狱,三年前写的一些感想可以成为被关押的“罪证”。这就是文革在迫害人方面较之文革前的“进步”。

叶逢是从她被关的房间里跳楼自杀的。她从三楼落下,落在下面的泥地上。如果是像杨雷生那样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她可能已经死了。泥地比较软,她没有死,但是大腿骨骨折。

叶逢被送到第二军医大学附属的长海医院。复旦大学外文系组织她的同学到医院里开“批斗会”。开始的时候,医院不同意,说这会影响其他病人。复旦大学方面坚持要开。医院同意了。批斗那天,全年级的同学都被组织去了。医院提供了一个会议室模样的大房间。开会的时候,叶逢是在医院的有轮子的床上被推进来的。

叶逢出院以后,在女生宿舍的房间里,又开过对她的“批斗会”。她还不能走路和坐起来,只能躺在床上。

“批斗”她的是她的同学。发言都是预先组织安排好的。叶逢的“反动言论”被分发给学生,每个人发到一段,要写批判稿子发言,连叶逢的男朋友也在内。

普通同学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笔记本。“专案组”的人把他们认为要批判的段落从那个本子里面摘抄出来,发给每个人一段。

据一位被访者说,他分到的一段,是叶逢看了一个电影之后写的。叶逢在笔记本上写到,电影里,俄国的犯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叶逢的感想是,在现在也还有这样的事情。他奉命批判这一感想。首先,这样的看法显然符合事实,同时,奉命批判的人只拿到了这孤零零的一段话,根本不知道上下文是什么。

这种做法是很普遍的。先把“反动”罪名定下,不准任何人质疑,然后,就罗织罪名,包括断章取义,无中生有等等手段。笔者调查中听到的一个故事是:四川大学的一班学生,在文革前夕,被组织批判文艺理论家巴人的一本书。那本书他们只有一本,那时候又没有复印机,所以,就把书页拆开,每人分得一两页,用来准备发言稿。

有一个学生上台发言的时候,稿子快要念完了,才有人发现他批判的那段话,是列宁说的。因为“列宁说”印在前一页上,前一页分发给了别的学生,他没有能看到,就把后面的列宁的话当作“反动观点”批判起来。这是非常可悲的事情。而且,在叶逢的案例里面,被直接攻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

比叶逢更不幸的是外文系比她低一届的女学生张晓梅。她也被“隔离审查”。她从楼上跳下来,落在水泥地上,骨盆粉碎,以后终身坐轮椅。

作者惠寄 原载《文革受难者》
Thursday, September 07,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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