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谘：三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赵紫阳风骨——怀念紫阳 纪念“六四”
陈一谘
紫阳仙去后，多年未见的老友纷纷来访。岁月流逝，相见欷歔。谈话的主题不由得围绕着“六四”的一幕幕，特别是紫阳的高风亮节。
当此“六四”十六周年之际，将我们交谈的部分内容公之于众，以慰紫阳和“六四”死难者的在天之灵。
一、“我不能当千古罪人！”
老友说，你听紫阳说了两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有第三次，你知道吗？紫阳想尽办法改变《四二六社论》“动乱”定性的目的，是希望“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以避免“调动军队” “实行戒严” “造成流血”的严重后果，但他的努力失败了。当邓小平决定“戒严”后，5月18日深夜，他在中南海说：“我不能当千古罪人！这样的时候我身为总书记不说话行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几天内急白了头发的紫阳，不顾个人安危，于19日凌晨到天安门广场看望了绝食的学生。是呵，他当时深情真挚的话，大家还能记得。
紫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恳请同学们冷静、理智地思考，“同学们能不能稍微理智地想一想”，“希望同学们冷静地想一想这个问题”，“最后，我再次恳请同学们冷静地想一想今后的事”；他预感到“戒严”的严重后果，反复指出“现在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情况一天天严重”，“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你们应该健康地活着”，“就这样把生命牺牲掉哇？”可惜的是，“六四”前，不要说学生，包括许多年长的人，“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是很难想清楚的”，也“根本不想以后怎么样”。
紫阳在最后一次面对民众发表他的“告别辞”时，人们可以从他真诚而又痛苦的眼神中看出他对青年学子命运的担心、深情的劝诫和含蓄的警告。而当他说“我们已经老了，无所谓了”时，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二、两个不同的“五一七家庭会议”
当紫阳反对邓小平 “实行戒严”的决定无效后，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5月17日晚饭时，他向家人说：“我执行邓小平戒严的决定，可能还担任总书记。如果我不执行，还坚持反对意见，可能命运会很严酷，也会影响你们的前途。但我不能执行这样的决定”。家人一致支持了他的“决定”。自此以后，紫阳被软禁了十五年零八个月，而他的家人则无一例外地受到各种不公正的对待。
与此同时，5月17日晚饭时，邓小平一家人也坐在一起，召开了一个“太上政治局常委会”。看着严家祺、包遵信等人的《五一七宣言》，全家一致认为：“看来他们要甩出我们家，把我们剁成肉馅了！”视抗议学生与民众如寇雠的邓小平终于下定了最后的杀机。
两个不同的“五一七家庭会议”给中国前途带来不同的深远影响。紫阳的家庭会议为中华民族树立起了为国为民、成仁取义的历史丰碑;而邓小平的家庭会议却为中共既得利益集团竖起了残民以逞的历史耻辱柱。
三、“无非是再一次把我打倒嘛”
紫阳在八十年代，为推动中国农村改革、经济改革、对外开放和政治改革所做的贡献无人能及，鲍彤深情地说他是“当代中国最伟大的改革者”，可以说实至名归。而他在“六四”中，宁可不当位高权重的总书记，置个人荣辱和家庭安危于度外，也不愿当草菅人命的千古罪人，成就了他为国家、民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中华文化精神的最高境界，使他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的英雄和良心。
紫阳能这样作并非偶然。 “文革”结束不久，紫阳在四川大力推行各种恢复经济的措施，全省粮食每年连续增长一百亿斤。当时，有人担心地问他：“你这么搞，不是还正在批判的‘三自一包’[注] 嘛！搞不好又得挨批。”（注： “三自一包”，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 紫阳回答说：“我就不信，大家吃不饱饭叫什么社会主义？无非是再一次把我打倒嘛！”
从紫阳被监禁到离开人世的近十六个年头里，无论外界压力多重，各种威胁利诱多大，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正确理念不动摇，连他的家人都可贵的表示“支持您的决定是我们不变的选择”，不能不令人敬佩。去年3月，一位老同志看他，说：党的历任总书记都以检讨、失败告终，只有陈独秀和你始终没有做违心的检讨！紫阳听到这儿，拔出插着的氧气管，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向上，仰天大笑，“哈?哈?哈?，陈独秀！陈独秀！”，足足四、五分钟。联想到他晚年常说释迦牟尼“了不起”、“很伟大”，我们对紫阳的心境和修为也不难理解了。
紫阳凡三次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1984年全面经济改革开始时，他说这个话，表现了坚强的的决心；1986年政治改革启动，他再次强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体现了巨大的勇气；1989年“六四”之前，紫阳第三次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更是充分展现了他不畏强梁、不计宠辱的大无畏英雄人格和道德风骨。紫阳去世的时候，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称赞赵紫阳是“改革中国的第一人”，英国《泰晤士报》社论说：赵紫阳“改革了中国，改变了世界”——诚哉斯言！当我们想到“六四”用肉身挡坦克的英雄王维林时，我们难道不觉得赵紫阳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挡专政的屠刀吗？！人民会永远纪念他。
愿紫阳和“六四”死难者的自由灵魂照亮中国的大地。
二零零五年“六四”十六周年前夕
□ 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