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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郸: 在国与党的两难之间──遥悼未接班的赵公紫阳

送交者: dok-knife2005/01/21 19:39:49 [温柔一刀]

接班系列廿一:在国与党的两难之间
──遥悼未接班的赵公紫阳

-老郸-



代序──《启明星在黎明前坠落》

你从昏暗茫茫中来,

却与它黑白判别两分明。

夜色里,紫光与鸡鸣相伴,

晨曦中,悄悄地隐去身影。

严冬的夜幕那么沉重,

朔方的风暴如此无情。

乌云封住了早到的熹微,

风雪卷去了多难的生命。

启明不幸在黎明前坠落,

大块仍然向地狱中飘零。

魔鬼在高声欢闹,

血光簇拥着那一颗幽灵。

黑暗淹没了你,

但掩盖不住你预示的光明。

在你指出的那个方向,

光明已在徐徐上升。

在你坠落的那个时刻,

铁屋刚刚开始梦醒。

当曙光迎来春风,

桃李长悼黎明前的牺牲。

              (一)

  有时候我想说,光明是恐怖的,太阳是可怕的。这不是有违于人类对光明的追求, 对太阳的膜拜,而是对久滞于黑暗中的人类在黑暗与光明的过渡间隙所处的那一短暂的尴尬境地的描述。

  黑暗太深重,可你已经习惯已经深陷,不能奢望脱离;光明多眩耀,可你只能远追而不能近求:前者是黑洞,要把你的形体和能量全部吞噬,后者是能源,可它那炽热的反应界面本身就意味着与肉体凡身的不容。真正热爱太阳的,是试图飞向太阳的希腊少年,可太阳的热矢,烤化了他张开以翱翔的双翼连结于体的蜂腊,叫他在approach的途中坠丧;真正追求光明的,是从各个黑暗的梦乡扑向烛炬的飞蛾,它太执着,太naive,以为烛焰是它的超出此生的永恒偶伴,可那人造的局部能量释放,把蛾和它的生命加憧憬,先行释放。

  以生命作为自己经验本体的人类,在屡次烤化和释放之后,意识到自己在黑暗和光明之间的两难境地。你,是一份自然界中的能量,但又是那样的微弱,光比你强,风比你强,浪比你强,任何一样独来,都可以把你挤扁压碎冲垮。你,最好是待在卡夫卡的洞中,与黑暗同在。你,最好剜去自己基因中的激动与追求环节,把自己的沸腾降至冰点。只有太急于爬出黑洞的启明者,才会在火光的灼耀下,双目失明,才会在光明的灯柱上,撞得头破血流;只有那些太急于与过去割断生结的先行者,才会与现在挽起死扣。

                (二)

  更多的时候,我想说历史是不公正的,上帝是不仁慈的。即使人以自己全部的历史,踏着自己和别人的鲜血执着地向着公正踉跄,即使上帝是迄今为止唯一对人类不完全残暴的意志,公正的激流中到处回旋着不公正的旋涡,仁慈的坦途上,突兀起的都是灾难的巨波。

  Tsunami,海啸,不是光明,胜似光明,它聚起和释放的能量,把人类渺小无助的现实,铸死在2005的新的历史铭记。其中赋有公正?其中包含仁慈?

  人类,包括我们这一族,这一代,不是全在自然的与自造的灾难中用生命和热血记录自己的历史吗?大概只有这样,人才不会太过于健忘,才不会太过于轻信太过于执着地把自己的命运交予假设的公正和仁慈,交予声称公正和仁慈的别人──不管是领袖还是上帝。

  杀死你的正是你所跟随的领袖,置你于死地的正是你崇拜的上帝──这合乎逻辑吗?可能换一种说法更合乎实际,那就是说,你膜拜他,你服从他,不是因了他的亲他的仁,只是因为你的经验教你,你的能量不是他的对手,你的结构不足以构成挑战,他的意志,笼罩着你,将永远是你的命运。于是,那就成了你的黑洞。

  黑洞是吞噬信息、吞噬真相的虚空。你很难破解你所置身其中的黑洞的涵意。如果不是文字狱中株连九族的残暴,清朝的人可能不知道领袖,或者皇帝,的噬血意志;如果不是刘和珍君的青春鲜血,民国的人可能不知道执政府的枪口原来是指向自己;如果不是六四天安门血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们还以为自己是国家的主人而不是敌人;如果不是赵紫阳自己的死讯终结了他十六年的囚刑,他可能还以为自己对国家对人民对党的一片痴情不会成为自己此生的逮捕证、拘留书、和墓志铭。

              (三)

  有人会问,把未接班人的悼念写入《接班系列》,不是喧宾夺主吗?此问有理。

  对比起接了班的江胡婆媳,我们所悼的赵公原来也是小媳妇的宿命,他原来是有可能熬出头来,成为人上人的贵妇。但是在婆媳制的峰回路转中,他主动地跳离了那条可以引导他通向荣华富贵的“主流”,回归“宾位”,转而成为“阶下囚”,惨淡又悲壮地了此一生。

  还没有人说他是英雄,起码中国人不会,因为他没有选择“成”,而挑选了“败”,没有接班,而选择了自在。可我说,他以自己的耿直,还自己童男一身,还自己清白一世,还自己光明磊落不堕阿界。他不仅另成一流,且入中华民族精神的主流。他正在中流,他仍在中流,他将永在中流!

  问题在于,你怎样看待宾主?谁的意识决定宾主?循着辨证唯物史观,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但是,是怎样的社会存在在决定人们的意识?从狭义上讲,好像没法不说统治阶级的意志就是社会的现行意识,就是当今社会的流行意识。但是,至少中国人的祖先,知道有些意识是不以眼前的统治阶级的存在为转移的,这些意识被我们的祖先称做道德。在被统治阶级的朝代结构弯曲的短程中,放眼超越统治者的局限,你就会看见一条超然脱俗的长程民族意识直线。落在这条直线上的长程意识,才是真正的主流。

  这是不是就是当年文天祥看见的那条直线?我想,他也只看到了一半。他看见的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的长程的汉民族的统治阶级替他描述的那一半。二十世纪的社会存在,使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看见那条完全的直线,因为,二十世纪已经是一个人民在与专制争夺主导地位的全新时代。汉民族的民族意识,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局部的社会存在,融入了全体人类的整体的社会存在。中华民族,如果说还没有全面接受这种意识,那只是圉于我们的局部统治阶级对全人类精神宝藏的拒绝和歪曲。

  在历史上,蒙元曾入主中原,但是中国人的道德并没因了它的暴力统治就接受它的存在和意识主导。是不是没接受呢?当然没接受,要不然我们可能现在还是一代天骄的子民。从概念上讲,即使是当时的人,也拒绝给这些异族统治者合法的“君”的地位。如果按本民族的君臣关系,那么大家都知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一种黑洞中的服从,你无法反抗,也毫无异议。但是文天祥以自己的“阶下囚”到“刀下鬼”的执着,拒绝承认暴力征服者的“君”的至高无上的道义地位。

  文天祥没有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他仍旧是中国人的,或者准确地说,是汉族的民族英雄。在我们庸俗的“以成败论英雄”的旧意识中,他是我们的异数英雄,因为他把自己置身于民族历史的主流之中。

              (四)

  暴力夺取政权,暴力统治,原是二十世纪前半部的主导存在和意识。在世界范围,在中国,都是一样。我们的统治阶级原先很自豪地把“枪杆子里出政权”挂在嘴边,把自己标榜为“打天下,坐天下”的正统成者王侯,成者英雄。只是后来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是中国杀中国人的模范,内战的内行,这样的脸面不利于“一国两制”,不利于与自己的战败者继续“统战”,才开始灭自家威风。

  可是,对那十几亿不再需要“统战”假面具的子民,那付暴力统治的嘴脸还是五十年一贯制。风雨苍黄五十年间,他们没看见十几亿人民,他们看见的是十几亿“不拿枪的敌人”;风雨苍黄五十年间,他们没看见整个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对人的概念已经有了划时代的变化,他们只看见自己“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

  暴力统治在全“社会主义阵营”山穷水尽的时代,他们还以为杀生仍然是最强大的专制伎俩。我们的统治阶级,曾经是如此统治,也准备继续这样统治下去。

  我们的统治高层中,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这是一条死路。不仅是把老百姓送去西天的死路,也是把自己的专制送上西天的死路。能不能把死路走活?这是他对自己,也对他的党魁和党羽们提出的问题。

  我们的统治高层中,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这是一条不道德的邪路。不仅违背本世纪的人的自我认识的飞跃,也违背中国圣者几千年来的信条。能不能让这个党提高道德水平,能不能不用暴力制国,能不能走回“以德治国”的活路?这是他在人性和兽性中的艰苦抉择。

  我们的统治高层中,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这是一个僵化社会主义的绝路。不仅不是“搞社会主义”,更是在糟蹋社会主义的声誉与本质。能不能给濒临死亡的社会主义一付“人面”,一丝活力?这是他对自己将要接的班的任重道远的考量。

             (五)

  如果他真地接了班,又确实在认真地思考,可能他会给僵化的非人道的主义解开尸衣,吹进活气;可能他会把死棋走成活棋;可能他会提高党的道德观念,阻止党和国家的道德水准灾难性地沦丧,也就是说,他可能是那个垂死的党和国家的“大救星”。

  但是,他的意识过于超前,超前于他的同党们。这倒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在党的领导地位上,他可以用超前量作为前导之领。但是问题是,他太超前于一个人,那一个可以决定他的起伏及生命的人。

  依照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智慧,国家──不是指作为专政机器的国家,而是那个作为全民代表的国家 ──和党在是否容忍腐败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政治概念。腐败是与党俱来,长在党的膏肓的毒瘤,它吸取和霸占的是国家的资源活力和命脉。正因为所有的人都认识到,腐败是党的专利,是国家的痈疽,反腐必然触及党的命根,而容忍腐败则威胁到国家的存亡,所以,公正的结论是,“反腐必亡党,不反腐必亡国”。

  中国面对四个变数,党,国家,人民,腐败。只有人民是反腐的大声疾呼者,把人民这个变数代入上列公式,则党自然得出结论,人民执意反腐,明摆着要在亡国与亡党的两难中,弃党保国。这样不爱党只爱国的人民,难道是我们党教育多年的“良民”吗?如果不是良民,是劣民,那么就跟明火执杖破坏安定团结的暴徒没什么两样,结论:高叫反腐的都是心怀不轨的敌人、暴徒,万死不赦,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样杀气腾腾的决策,在政治局会议上不难通过──那不是什么政治之局,那明明是屠夫之聚──党敏锐地发现,自己和腐败是同生死,而不愿与国家人民共存亡。

  只是这样的决策,过不了道德关──有一个人拍案而起。

  谁是统治高层内仅存的人类道德代表?我们的未接班人。在人类道德的高度,他划清了与恶的界线,与他的杀戒大开杀生无忌的同党们;在人类共同意识指导的行为上,他带头放下了屠刀。

以屠杀人民为接班的标准,这样的班,他说:不接也罢!

以杀生害命为固权的手段,这样的班,他说:不接也罢!

以亡国为救党的必然出路,这样的班,他说:不接也罢!

以出卖灵魂良知换取富贵,这样的班,他说:不接也罢!

             (六)

  其实,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这是历史的意见。真正愿意推进社会主义的共产党人,早就开始怀疑暴力与社会主义的共同性,无论是逻辑上,政治上,还是实践中。当然,真正在逻辑上能推出其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只是凤毛麟角;政治上,自欺欺人的所谓“百分之九十五”永远是蒙蔽着他们真知的鸦片;只有实践中暴力于人民中产生的离心力量,才是唯一能令他们醒悟的冷却剂。

  只是,这种清醒往往姗姗来迟。在苏联,赫鲁晓夫可以算是一个,因为他有亲子受害的亲身实践;在中国,我们的矬弟算是半个,因为他有身遭专政的切身体会,可一旦翻过脸来,有了生杀大权,那么一点点既得利益就蒙住了他的灵魂,他里里外外,仍旧是一个屠夫。唯有我们的未接班人,是中国共产党在以清醒意识、自身意志与屠杀告别的时代启明。

  只是,中国大地上,屠杀的时代还在水深火热。

  拍案而起,不能阻拦暴力的洪流,放下屠刀,不能超度他的同党,他的心一片凄凉。挂冠而去,是他以个人力量所能作到的最后。从政治局会议出来,他,不但“分裂”了党,他和他的同党,从今后分道扬镳,天各一方。在这个意义上,他是我所呕歌的叛者。

  “叛者永清”。不是吗?

             (七)

  叛者需要付出代价。这是很清楚的,每一个误入黑社会的人,都刻骨铭心。

  于是,他被钉上了十字架,以警效尤。

  我说,十字架是一种信息,一种奉献的信息,一种圣洁的信息,一种被十字,被鲜血,被垂危的生命之终放大而传至无届之远的信息。解读这信息,西方人说什么?他们说:“他为了我们,在那里牺牲了自己”。东方人怎么说,我们说:“不忍于人者必自忍”。赵紫阳,在牺牲平民的生命和牺牲自己的接班远景的抉择中,他不忍心前者,他宁愿忍于自己。

  比起赫鲁晓夫,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不低头躲过暴力的洪流然后再来反戈一击;比起矬弟,他有与民同苦之贤,他不会一翻过身来就是下一个屠夫。与暴力,与暴力统治,他已经彻底决裂。

  有人说,慢走“赵紫阳道路”。我说,如是言者并没看清赵紫阳的时代意义和道德力量。受害者对暴力的抗议,那只是求生的必然,只有执刀者对暴力的抗议,那方是人类心灵的开启,二者虽然都追求一致的目的,但起点有不同。

  慈悲为怀不是人类生就的心性,而是人类在别人的苦难中感生的另一个宇宙。苦难者持其噩噩,施暴者扬其恶恶,二者都是进入角色的台柱,只有非生于苦难而非扬刀者,有思考的余地和力量,有冲破人类兽性牢笼的希望。人类的宗教,在苦难中滋长,在思考中凝结,在人的意识中成型,虽然它只是蒙胧的悟,仿佛的醒,但是它代表了人类走出自然束缚的意识能力。它的鼓吹可能还不是什么善的终极,但是它的谴责,一定是恶的极端。

  人类对自己未来的追求,在十字架上,在囚禁室中,在生命与死亡衔接的空间和时间里。

             (八)

  人类对自己未来的追求,在粪土的空间和时间里。

  我说过,粪土是否定之否定,在《万岁乃伊》一文中。“粪土当年万户侯”是一曲豪放,但是,芸芸众生,有几个人,可以“粪土眼前万户侯”,粪土自己唾手可得的万户侯?释家摩尼,王侯之种,视我们所见的富贵如粪土,视我们所畏的苦难为出世之门,他有解,有脱。豪言的我们伟哥,可惜了些,他缺乏那种品行。我又说过,我们的“反四世孤孽,立千古一人”的王若望先生,用他的一生,实践了这种高义。现在我们再一次看到,那颗本应该开启中国和平宽松政治时代的启明者,在人生的大富极贵与落魄潦倒中,“粪土手中万户侯”。他为了什么?在别人、在他的同僚粪土卑贱者的生命的赌局中,他粪土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腐败他们的暴力他们的既得利益,和自己的万户万岁的生前身后。

  他,不应陨落,为了中国的民族复兴;他,没有陨落,他已把世俗的中国人,他已把无道德的中国素质,他已把一个崇尚暴力的民族,引导出了低谷;他,没有陨落,他已经为那个施暴集团,指示出不败之路,为那个濒临瓦解的暴力集合点化了作人的典范,为那个既得利益的乌合,划出了粪土的解脱。

  与遭贬的胡耀邦先生不同,他是自己自愿地辞去;与沉没的胡耀邦先生不同,他利用他最后一次出台公众的机会,宣布了他与他的同党屠夫们的彻底绝裂。就在漫漫长夜中启明星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的光明给中国道德的黑暗无止境继续,划上了休止符。

  专制的中国社会,公众的声音永远地压抑,反抗暴力的呼声永远地封锁,以致于暴力集团看不到听不到社会的反弹,这是中国的暴力之所以疯狂无度的一个重要条件。作为公众的回声,作为统治集团内部发出的悲壮的长啸,他的坠落,向全中国,在中国的历史上,发出了第一声时代的强波:非暴!

  紫阳先生千古。你启发的黎明,已经在中国人民和中国社会中,胎动。

尾歌:《不接也罢》

接班的路上有的是陷阱,

接班的途中多的是虎狼,

接班的过程满都是阳谋,

接班的本身就是滚滚的恶浪。

接班的远景如暗夜中的更暗,

接班的嬗递如黑暗的延长。

接班的催动原是死神的召唤,

接班的隐文是末日的疯狂。

风雨飘摇的枯木,撒落着末季的繁芭,

随波逐流的国家,倾倒着最后的栋梁。

浑浑噩噩的民族,掐灭著微薄的希望,

良心丧尽的朋党,死捂住黎明的曙光。

如果你不是暴力的小丑,不要默许屠刀的挥扬,

如果你不是窃国的模范,不要希冀权力的接棒。

如果你心中还有国家,你只会被阶下永远囚禁,

如果你心中还有人民,你就是公开在分裂我党。

班去来兮,国家将芜,胡不班,

祀去来兮,城狐社鼠,岂有长?

明去来兮,宇宙有光,已定位,

魂去来兮,长幡为招,风逸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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