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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三折哭娇女--青崖下,黑水旁(十)

送交者: fancao2004/08/12 20:32:5 [温柔一刀]

              青崖下,黑水旁

              十、一波三折哭娇女


下班铃已经响过,大家早就走了,只有小苓还在忙活着。她全神贯注,双手灵巧地摆弄着那些玻璃仪器,很快把最后几个样品处理完了。她把满桌子的器皿收拾好,还特别仔细地把那几个玻璃量勺洗干净收了起来。那都是请省城的老同学帮忙,好不容易才托人专门吹制的。那个容量5毫升的是以前就有的,这次去省城,又带回来一个10毫升,一个20毫升的。虽然有些误差,但是,当精度要求不高时,用它们加起试剂来得心应手,快捷方便。况且,高精度的量筒量杯不光价钱高,还不好买,光申请批准就得好几道手续。有了这种几个小巧玲珑的勺子,操作起来,就省事多了。

只是看着这几个量勺,不禁想起了一桩心事。前些日子妈妈来信不但说到她已经正式平反了,爸爸的问题也有希望解决了,还告诉小苓,自从形势变化了以后,招收研究生的消息已经在报纸上登了出来,要小苓争取。小苓看了一下招生简章和考试的要求,就先出了一身汗。哎呀,我不就只上了一年中学,两年半大学吗。在学校的时候,除了几门化学的基础理论和专业课以外,不但没开物理化学课,连高等数学都没教过。这本《常微分方程》好不容易才看完,还有很多题目都不会作,这黑山头上,有了问题连个请教的人都找不到。可是,看到那些专业杂志说,这量子化学的最基本公式已经是偏微分方程了,什么时候才能啃到那一步?还有什么统计热力学、反应动力学,连这些名词都还没弄清楚呢。考这第一届研究生是和文革中积累了五年的老大学生、六年的工农兵大学生和许多自学成才的人去竞争,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

乘着前几天到省局办事,顺便看望了几位老同学。他们都是当年老高三的学生,虽然在大学的时候,小苓考试从来没输给过他们,心里倒是明白还是他们的基础好些,不过是那时的考试要求不高罢了。这次不但请他们帮忙找人作了两个新的量勺,还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们有没有考研的打算。谁知他们个个都是心满意足,安居乐业,谁也不觉得有这个把握,更不愿意点灯熬油地去读书赶考了。可不是吗,“不管干不干,三十六块半”,有这个工资不就够过日子了嘛,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再回去念什么书呢。小苓听了,更多了份担心,要是连他们这些当大学教师的人都没有把握,我不就更不行了吗?在这黑山头上,自己也算是个新闻人物了,多少人的眼睛成天盯着,要是考不上还留在这儿,光是大家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死!眼看着报名的截止日期快到了,小苓还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看着天晚了,她回到宿舍刚拿了饭缸和水瓶到食堂打水买饭,就有人咋咋呼呼地来找她了:“小苓,快点儿,胖主任要你到祥龙家去看看,他俩又打架了。”

小苓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向祥龙家走去。只见香芹嘶哑着嗓子,和祥龙撕打在一起,俩孩子吓得躲在墙角边。几个邻居围在那里,有的看着摇头叹气,有的在一边安慰着他们的孩子。胖主任拉得住祥龙,却无法拉香芹,看见小苓来了,就招呼她快把香芹拉住。

香芹看见小苓,指着祥龙的鼻子边哭边诉说:“俺娘病了,俺把自己挑水攒的钱寄了回去。一家子就等他这月发的工资用,谁知他寄了一半回他家。剩这几个钱,俺们这四口人,吃饭都不够。俩孩子这些天一直闹肚子疼,医务室叫俺上县医院去检查,问他要钱,才说了实话。”

祥龙也气呼呼地说,“你娘病了要钱,俺娘治病就不要钱了?俺娘守寡这么多年把俺拉扯大,要钱治病,俺咋能不寄?”

香芹气急地说道:“俺娘一共才要过几回钱?你娘三天两头的生病,天天要钱,那个老不死的,总是拖累着俺……”

祥龙一听,勃然大怒,顺手抓住擀面杖就打了过来。徐主任急忙去拉他,小苓也赶快把香芹拉开,没想到那擀面杖收不住,正好落她胳膊上。

“哎哟,你还真打呀。”小苓吓了一大跳,大叫了一声。

祥龙看见打错了人,赶紧停手。香芹也不闹了,挽起小苓的袖子,看见胳膊上鼓起一道红印,就蝎蝎螫螫地一边骂祥龙,一边替她揉胳膊,还去张罗热毛巾要帮她捂上。小苓又觉得好笑起来,这两口子打架,原本就没下死手,碰上一下也并不怎么疼。只是这么一来他俩就不吵了,倒也乐得让香芹去忙和。

过了两天,小苓正忙着呢,听到香芹的声音,很是纳闷。香芹一直说,这化验室是你们拿玻璃瓶的“吃矢”分子的天下,不是俺这挑大水桶的土八路去的地方,从来也没进来过。心里虽然奇怪,可是手里一批样品正在处理,也无暇多虑。

她做的是一套样品的全分析。这种全分析,有十几道程序,需要用到重量,容量,比色等等不同的方法。有的反应需要几个到十几个小时,有的则是转瞬即成。有的要加热,有的要降温,有的要恒温。她对这些程序了如指掌,按照反应条件的要求,统筹安排时间,每次可以同时处理几批样品。

现在这个程序里,每个样品添加各种试剂的时间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可是,化学反应的时间却要二十分钟。如果一个个样品地单独操作,每个样品就要花二十分钟。可是小苓却是一次作二十个样品。先把所需要的器皿、试剂全都准备好,然后用她的宝贝量勺按顺序一个一个地加试剂。只要严格地控制在每个样品上使用的时间,等最后一个样品加完,正好是二十分钟,立即就可以对第一个样品进行下一步的处理,终止反应。这样同时操作,不但快,还保证了每个样品的反应条件一致,使结果的重现性增高。只是操作时要求非常严格,注意力必须十分集中,中间倘若有半点分心,这一批二十个样品就全报废了,以前的数道程序也可能就都白作了。

现在,正是加试剂的紧张时刻。小苓一手抓量勺一手搅拌,没想到香芹却站在门口招着手喊她。小苓抬起头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却没头没脑地问道,“听说你有个量东西的玻璃小勺子,能给俺看看吗?”小苓没明白她的意思,就把手里抓着的量勺扬起来给她看了一下,“是这个吗?我正用着呢,等会儿我忙完了再去找你说话吧。”香芹看了看那勺子,也没说话就点点头笑着走了。

等小苓把这批样品处理完,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她匆忙往食堂跑,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香芹的俩孩子中毒了!”

听说香芹一早带孩子到县医院看病,查出来俩孩子都染上了一种人体不常见从牲畜身上传染来的寄生虫。医生给她开了一瓶打虫药水,交代她喂每个孩子5毫升。可是,药房没给量器,医务室没有量杯,香芹完全没有5毫升这个概念。医务室的医生告诉她,化验室有量杯。到了化验室,有人对她说,小苓有个小玻璃勺子,一勺子正好5毫升,香芹这才跑来找小苓的。她见小苓正忙着,没好意思多问,看了看那勺子的大小心里大概有了个数,就回家拿了个汤匙给孩子喂药了。

小苓不禁大吃一惊。天哪,我当时正在加缓冲剂,用的是个20毫升的勺子呀。也顾不上去食堂了急忙赶到医务室。医生说确实是吃药过量了,本来这么小的孩子就不该开这种药的,偏偏香芹不懂,每人灌了两汤匙。虽然孩子们不愿意吃药,吐了些出来,也差不多快到20毫升的量了,怎么会不中毒吗。虽然给他们灌肠、催吐、人工呼吸,作了一些解救的措施,可是这小小的医务室没有急救设备,已经给县医院打了电话正等着救护车呢。小苓一看,孩子们半昏迷地躺在那儿,脸色青紫身体不时地抽搐着。医生、护士、司药,医务室的全班人马都守在这里,但都束手无策。

小苓没见到香芹,四面看看,她正呆呆地站在门外,面对着山下的黑龙潭发呆。小苓拉了她一把,见她眼泪不断线地往外涌。“香芹,别难受,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孩子们不会有事的。祥龙呢?他知道了吗?”

“他出野外了,已经有人开着越野吉普去找了。可是等他回来,没了孩子,俺咋跟他交代?”

小苓后悔莫及,十分难过地说:“香芹,都怪我,当时怎么就没多问你一句呢,要是跟你讲清楚就不会有这事了。”

“不怨你,都怨俺。医生说了,这药便宜些,另一种贵,俺钱不够,就要了这药。俺,俺,俺没想到治病的药还会有毒呀,俺咋就这么傻呢……”

小苓看她伤心欲绝,想拉她进屋子里坐下来。香芹摇着头,哽咽着说道:“孩子要是没了,俺也就立时跳进黑龙潭里,跟着去了。”

“你瞎说什么,又想吓唬我呀?”

“不,这回俺是真的,你不用拦,也拦不住俺。这俩孩子是他的命,也是俺的命呀。都怨俺,俺太傻了,俺害了他们呀。没了孩子,俺咋还能活得下去吗。”香芹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

小苓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心里冰凉,手脚发软。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里,突然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香芹浑身颤抖着,医生们抱起了孩子,一起向山下的公路跑了过去。

第二天,小苓按捺着性子把安排好的实验都作完了,就往医务室跑想找人问问有没有香芹的消息,没想到却碰上了胖主任。他看见小苓,就神情紧张地拉住了她:“小苓,你知道吗,小李出大事了。”

小苓猛然一惊,以为在深山里出了什么事故。虽然她早就以为已经忘了他了,这时候才明白他还是在心里占有那么一个位置,“出了什么事,他受伤了吗,严重吗?”

“不是不是,”胖主任急忙摆着手说:“是政治上的事。你还记得以前你们开会讨论教育革命的事吗?”

“当然记得,怎么又翻出这件事来了?” 小苓听得直糊涂。

“唉呀,小李整理了一份材料,寄到了京里,他的同学就交给他们的校长转了上去。可是,他们的校长是四人帮派下来控制高等院校的死党,他的同学也成了帮凶。在检查他们的文件时,查到了小李的那封信,现在已经追查下来了,可能会定成四人帮的同党。省局很重视这个案子,组成了专案组,只给我们队党委打了个招呼,就直接派人到五支队的驻地去抓人。听说当时小李很不服气,态度不好,被打得很厉害,五花大绑着带走的。”

“啊,这么严重吗?现在关在哪里?”小苓心里顿时像空了一块,为小李的安危担忧起来。

“哎呀,小苓,别想他了,你自己也小心着点。我的报告省局还没批下来呢,有人又想借着这事作文章,说当时开这个会是政治处批准的,我们几个人都是四人帮的爪牙呢。那次开会你们很多人都参加了,你知道那材料里的具体情况吗?”

“自从那次学习班以后,我就再没过问这些事了。只听说那材料里虽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论,可是,是当时办学习班时按照‘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调子整理的,大概又不合现在的形势了吧。听说签的名只是‘一群工农兵学员’,也没有小李的名字呀。”

“我倒是听说除了材料他还附了一封信给他的同学,信上有他的名字,他的同学也承认是小李,就是从这封信追查下来的。你也别着急,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胖主任走了,小苓昏昏沉沉地楞了半天,才想起来本来是要去打听香芹的情况的。跑了一圈才听人说他们的儿子保住了,可是小女儿没能救过来。祥龙见香芹寻死觅活地闹得太厉害,害怕自己看不住她会出事,已经直接从县城送她回娘家去了。

小苓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六神无主,脑子里全乱透了。她慢慢地晃悠着,到了黑水河边,天色渐晚,斜阳在暮云中挣扎出惨淡的光芒,黑森森的河水发出了迷幻一样的色彩,眼前一会儿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一会儿是英俊魁梧的小李。晚风撞击着山崖,河中波浪翻卷,隐隐约约地,又好像看见了那俩孩子青紫的面容在浪花中起浮,小李被人绑起来的模样在水波里闪现,不由得眼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

落日慢慢地收起了余辉,长河也渐渐地融进了暮色,只有那哗哗的流水声,伴着呼呼的风声,像是经久不息的呜咽,还在天际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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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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