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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月碎深潭里--青崖下,黑水旁(七)

送交者: fancao2004/08/04 17:52:22 [温柔一刀]

                青崖下,黑水旁

                七、深夜箫声黑龙潭


小苓迷迷糊糊地从香芹家走了出来,只觉得头晕脑胀。爱情二字,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爱情,爱情是什么?我不知道。
               有人说爱情如火,
               盼的是冲天烈焰。
               烈火虽然炙热灿烂,
               却会在转瞬间烟消雾散。

               有人说爱情似海,
               为的是宽阔无边。
               大海虽然浩淼深远,
               却时刻翻卷着滔天巨澜。

               有人说爱情像山,
               求的是稳固巍然。
               群山虽然崎岖连绵,
               却时常有虎狼咆哮其间。

               爱情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惟有愿:
               爱火得火,爱海得海,爱山得山。

她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到处晃悠,却迎面碰上了小霞。刚想着要不要打招呼,小霞却拉了她一把,向河边无人的地方走去。

“你千万要小心点儿呀。”小霞悄悄地说。“有人要把你和胖主任都打成现行反革命。整了你们好多材料,要往公安局报呢。”
小苓又气又惊:“什么,我做什么了?报公安局,进监狱?”

小霞要她小声点:“你别急,听我说。我爸爸看了那些材料,就问我,天天和你一起玩儿,有没有听你说过些什么。我哪儿知道吗,咱们不就是一起打球唱歌,搞宣传队吗。可是那些材料上整的可凶呢。第一条就是你们喜欢‘猫论’,在企业整顿的时候,建立资产阶级的规章制度,要搞资本主义复辟;你们议论那诗词是对‘反击右倾翻案风’,‘批林批孔’运动不满,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你把持了单位的宣传机器,是右倾翻案的急先锋。说你对现在的教育制度有抵触情绪,认为现在的教育方针,办学方法都有问题,是反对教育革命。材料上还说,你曾说过,‘文化大革命,烧了我们家几书架的书,革了文化的命’,是恶毒地攻击文化大革命。还说你对组织不老实,隐瞒家庭情况,外调时查出来很多问题,你都没有交代过,档案里都没有。而且你还顽固透顶,不思悔改,学习班里别人揭发的问题,你都拒不坦白交代。另外,你还记得吗,上一次放电影前,你帮忙播放幻灯片,不是把一张片子插反了吗?”

小苓全懵了,“插幻灯片全是手工操作,放电影时黑灯瞎火的,插反片子是常有的事呀。这也是问题吗?”
“哎呀,那张插反的片子上写的是最高指示,现在都是反革命的罪证了。他们还找了好几个当时看电影的人写了证明呢。”
小苓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什么,我要去找你爸爸,跟他好好谈谈,把事情弄清楚。”

小霞急的乱转,“你千万不能和我爸爸说这事,那他一定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了,他从来不让我们小孩子过问他的事情。其实,我爸爸看见过太多整人的材料了,自己也被整过,不一定会轻易相信那些东西的。他刚才已经召集人开会,讨论这事儿去了。”

小苓绝望地叹了口气,“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别说电影场上几百个人都看见了,就是‘莫须有’也能杀人。搞一次运动,要是不抓几个反革命出来,又拿什么当运动成果呢?你爸爸也未必会把他们驳回去,只有听天由命了。”

小霞怕人看见,匆匆地走了。小苓的思绪如同黑龙潭水,不断地翻腾。她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慢慢地分析着小霞说到的几条罪状。除了插幻灯片这件事,很多都是以言论为罪名,可是,另外有件事情,却是有字为证,只怕是赖不掉的了。

那还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小李原来在京城的大学同学,留校当了教师,受了他们校长的委托,想非正式地在各地了解一下有关教育革命的情况。他知道小李在地质队工作,就给他来了封信,想知道一下在基层工作的人的看法。小李非常重视也非常慎重,就汇报了上去,政治处便让他组织了一些人座谈。

会上,大家争论的很激烈。小苓和几个人是‘不对’派,他们认为现在的教育体制有很大的问题。首先教育方针不对,大学的培养目标根本就不是作科学研究的科研工作者,只强调面向基层单位,充其量也就是工厂里的技术员。再就是招生方法不对,不管文化程度,只看所谓的政治表现,学生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很难教授。教学内容也不对,完全没有新的科研成果,用的教材还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根本就不讲学术,降低到了中专技校的水平。学制也要改进,现在许多大学只有两年半到三年的时间,既要花几个月的时间补初、高中的文化课,还要开门办学,到工厂农村去瞎胡闹,很多应该学的课程全砍了,有的专业竟然连高等数学里最基本的微积分都不教。

他们还列举了一些学生的例子。首先提到的自然就是那个“生产关系”了。几个学地质的笑话他们的同学中,有的连二迭纪、三迭纪的定义和区分是什么都不明白。一次老师提问,看他们答不上来,就好心地提醒说,有恐龙的是那一纪?居然有人半真半假地回答说,有龙自然就是“西游记”了。

一阵大笑里,小苓也想起她的几个同学,连原子分子结构都搞不清楚,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我是唯物主义者,你把原子和分子拿出来让我看看,我才会相信。”

可是,另一些人却不是这样看。他们认为现在的工农兵学员绝大多数都能胜任本职工作,业务水平不比老大学生差。比方说在座的人,现在都是单位的技术骨干。可是,大家的工资却是按大专生的级别,极不合理,是一种歧视。他们索性点了在座的每个人的名字问,“小李,小张,小王,小林,小吴……你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工作能力的?你们现在都是地质小组长,各人独立带一个组在野外工作,哪点比不上别的大学生?小苓,你们化验室有很多老大学生,他们有几个人比你完成的工作量多?要是举例子,你们化验室的那个‘两点工程师’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言一出,顿时哄堂大笑。那个工程师不知道是哪年从哪个学校毕业的,虽然资格老,当了工程师,可是水平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闹过很多笑话。有一次他设计了一个分析方法,大家都很奇怪,从理论上看,那个测量值和样品的浓度根本就不是线性关系,可是他却作出了一条直线来。大家花了很多时间,用了大量的标准样品,都不能用那种方法检测出正确的结果来。实在没办法了又去找他,这才发现,他的直线是用了两个点作出来的。知道的人全都笑掉了大牙,因为连中学生也懂得,不管是什么样的函数关系,只取两个点,永远可以画出一条直线来,而这条直线根本没办法反映出这个函数的特性。以后大家就给了他一个“两点工程师”的美名。

虽然此事好笑,小苓还是以为,十个指头不一样齐,很多老大学生还是比工农兵学员的基础好,知识面宽。看问题还是要从大的方面看,现行的教育体制不改革,是培养不出科研人材的。

小苓还没说完,马上就有人接上了,“对,应该看大方向。你们看问题的方法根本就不对头,应该从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高度来认识问题。工农兵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是革命的新生事物,是打破资产阶级一统天下的必要措施,不能否定。”
他还说,“为什么没有知识的工农兵就不能上大学?为什么知识就一定要掌握在资产阶级的手里?”

这个言论一出,马上就成了过街老鼠,绝大多数人都反对。虽然各说纷纭,基本上都认为,大学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不应该管学生的阶级成分。它应该传授高等的、先进的、位于世界前列的科学知识。它的学生必须经过小中学的训练,有了一定基础以后才有可能接受这种知识。就像一个孩子,不会爬,怎么就能跑呢?你们所考虑的,其实是把大学生的称号当成了一种荣誉,而不是一个是否具有知识的衡量标准。

还有一个人嘴损得厉害,借着当时舆论上叫工人为“老大哥“,戏称农民为”二哥”的风气,轻飘飘地说,“以后,压根儿就不用办大学了,给每个大哥二哥大兵头都送一顶学士帽,这样就可以彻底完成工农兵上管改的艰巨任务了。”一句话把那个人气得差点儿没噎死。

一堆人言来语去,互不相让。小苓就调合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最好不要再争执方针路线了,还不如讨论一下,怎么样建立一些切实可行的教学秩序吧。比方说,学校既应该开门办学,面向基层,又要进行科学研究,和世界水平保持一致。要作到这一点,是否可以实行‘学生相对稳定,教师轮流换班’的办法?就是说,学生进了大学,就可以老老实实地念书,除了最后实习,不要再搞什么华而不实的开门办学了,那纯粹是浪费生命。教师可以分成三班,一班人专心搞科研,一班人教书,另一班人到工厂农村去参加社会实践。一、两年为期,大家轮换。这样,教师的水平提高了,教学质量也就提高了。”

大家听了,也都不满意,又吵了起来,整整一个发昏十八章。小李虽然没怎么发言,可是小苓听得出来,他还是对贫下中农的感情深一些,虽然也觉得那个“革命派”的说法太过分了,但是并不赞成“不对”派的言论,只是他也没办法说服任何人。星移斗转,已经时过半夜,几个从下面支队来的地质员第二天还要赶早回去,也不能再吵下去了,作为会议的主持人,小李就把大家提出的三种主要论点总结了出来,归纳成为“不对”派,“骨干”派,和“革命”派,再加上那个“学生相对稳定,教师轮流换班”的建议,成了“三派一建议”。大家觉得这个总结还不错,只是这个“派”字不好,让人联想到文革初期时打派仗的情形,最后改成了“三点一建议”,并让小苓起草一个底稿,大家传阅以后,再由小李整理,誊写清楚,寄给他的同学。

小苓起草的时候,毕竟带了一些自己的立场,很明显地倾向于“不是”派的观点,而这个观点,正是现在被批判的“右倾翻案”的典型言论。想起这事,小苓出了一身冷汗。她的草稿大家早已传阅,交给了小李,只是他一直在野外奔忙,还没来得及和他商量最后定稿的事情。前两天开批判会的时候,揭发的人并没有提到那些具体的条文,只是很空洞地扣了个帽子,小苓耍了个赖,也就没人再提了,还以为这事也就混混赖赖地过去了。现在看来,既然罪名里有这么一条,可能他们已经拿到那个草稿了。

“唉,我也太傻了,还以为这些事情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想到,人家还真要把你往死里整呢。那些材料,要真得报上去了,只怕是无法辩解清楚了。”小苓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向河边走去。渐渐低垂的夜幕里,只觉得这熟悉的林子变的阴森凄凉。那高高的黑石崖,在暮色里更显得狰狞可怕。不远处的黑龙潭,翻卷的浪涛就像有人在呜咽。但是,她却不想离开,反而不自觉地走了过去。香芹的那句话,“一哭二闹三上吊,摔盆砸碗把河跳。”居然响在了耳边。是的,听说这黑龙潭曾经吞噬过许多无辜的冤魂。要是就这么跳下去,就不会再受批判,也不用担心进公安局了,不管大家议论自己什么事,也就都听不到了,更不用去猜测小李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了,无论是七品芝麻官,还是现行反革命,不也就都一样了吗!

暮春的寒夜,河边一阵冷风,快圆了的月亮,在河水里撞碎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撞碎,小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为什么?为什么?虽然我满腔热忱,自命不凡,好管闲事,被糊里糊涂地地卷到了派别斗争的旋涡里,可是,这么多天的批判斗争还不够吗?这世界可真够公平!不行,我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才行!我倒要看看这反革命是怎么当的,监狱是个什么样子,世界上还有没有公理。

她转过头慢慢地往回走,一边又回想起自文革以来,到农村插队,一直到现在,活得多么艰难。要是自己真成了反革命,进了监狱,明摆着也是死路一条。以前曾经看到过刑满释放的右派分子,他们过得哪儿是人的日子。那些被批判,被斗争的牛鬼蛇神们,谁还有一点儿人的尊严?再说,要是像当年的父母亲那样,有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有一种为崇高的事业去献身的精神,也就有了进监狱把牢底坐穿的勇气。偏你是个傻呼呼的小丫头,压根就不清楚谁是谁非,连人家在斗什么,争什么都不明白,就被卷了进去。满心的委屈,你能在那种可怕的地方支撑下来吗?

还有,父母亲和兄弟姐妹也会受到牵连,怎么再见他们?这个世界上,复盆之下,有多少沉冤?别说你了,多少权势人物,威赫一时,不也就无缘无故地消声匿迹了吗?能和谁去评个青红皂白?小苓翻来复去地思索着,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河边,看着泠泠夜光下深深的潭水,满腹惆怅,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深沉的箫声。忧伤凄凉,而又渐渐高亢,与翻腾的河水遥相呼应。小苓不知道那是真的,还只是自己的幻觉,只觉得心潮起伏不定,那股愤愤不平的怒气又冲了上来。夜渐渐深了,她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了回去。

青崖黑水乍闻箫--青崖下,黑水旁(一)
铺地盖天话凄凉--青崖下,黑水旁(二)
调皮耍赖篮球场--青崖下,黑水旁(三)
院小庭深情无尽--青崖下,黑水旁(四)
轻风流水送红英--青崖下,黑水旁(五)
中原得鹿不由人--青崖下,黑水旁(六)

女子温柔应为先--青崖下,黑水旁(八)
河东河西天地转--青崖下,黑水旁(九)
一波三折哭娇女--青崖下,黑水旁(十)

本文纯属虚构。

作者保留版权。有想转载的朋友请和作者联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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