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首页 ] [ 回论坛 ] [ 作者专页 ]

青春和夜色都是那么美好 - 写给所有在学校餐厅跳过舞的同学们

送交者: 菊子2004/01/12 14:23:22 [温柔一刀]

青春和夜色都是那么美好 - 写给所有在学校餐厅跳过舞的同学们
菊子

那时候多么年轻啊,少不更事,却又是满脑的思索,满脸的沉重。背着重重的书包去图书馆上晚自习,有时候是占不到座位,有时候打开书包,那里面只有索然无味的教科书:小说只能借一本,早看完了,于是便没有了在图书馆呆坐一夜的兴致。有时候倒也有座位,但傍晚的校园实在太美丽,与同去的同屋一道去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坐坐,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不一会儿夜色渐浓,图书馆居然也就该关门了。

也就是在这些许许多多琐琐碎碎密密麻麻的日子里,忽然有一天从某一个食堂中传出了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其实三角地前,宿舍楼旁早就贴出了广告,但仿佛只有音乐声响起后,那舞会才是真格的了,于是才跑回宿舍撂了书包去舞场。那时候生活真简单啊,女孩子用不着整容化妆拍写真集啊,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第一支口红,买香水更是不知哪八辈子后的事情。总之,和同伴略略梳洗一番便去了舞场。

许多年之后,我到今天还记得一个男孩。那一晚,我和一个女伴也是很随意地就去了舞场。我觉得女伴比我漂亮,所以当一个男生冲我们走来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就觉得他是来找她的。没想到他走到了我跟前,向我伸出了手;更有意思的是,那一个晚上他就没再去找别人,即使偶尔停过一支舞曲,他也是就那么侧身站在我身边,脸上是一副淡泊而又闲适的笑容。我的舞技大概只能算是平平,同班男同学在宿舍里带了我几回蹦嚓嚓就披挂上阵了,但是那一天晚上我却觉得自己的舞步是那么轻盈,和他配合得是那么默契,和谐。我只记得他是技术物理系的,大约和我同年级,我们聊了一夜,聊的什么我全忘了;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容貌,一副当时很流行的秀琅镜架后面,是一双非常清澈温和有一点柔情似水的眼睛,很挺拔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现在想来,那双嘴唇比什么都更明确地出卖了他的年龄:他真年轻啊。算不得英气逼人,但是,这许多年之后,这一个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早已不再年轻的女子在这里回忆着他,和他那年轻的嘴唇,心中是一丝恍若隔世的惆怅。

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懵里懵懂,一是年龄确实小,大三时也才不过十八岁,二是当时社会风气封闭,女孩子就算是情窦初开,也都是纯粹朦朦胧胧柏拉图式的。而且当时我芳心令有所属。奇怪的是,只有翻开日记,我才能想起当时我心中瞩目的另外那一个人究竟是谁,而且日记里虽然写得多情动人,我却死也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青春的记忆真是神秘,大约是为了自卫吧,就这样忘掉了我当时自以为“铭心刻骨”的爱情,忘掉了青春的寂寞,却让我记住了那一个清秀文雅和我跳过一夜舞的技物系的男生。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恋上他。现在看来,当时梦想的都是些“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忧郁的“惨绿少年”,很少造访过物理系,化学系,数学系及其它理科各系男生居住的靠近海淀校门的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号楼,却也跟着别的女生管那儿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当他说他是技物系的时候,是不是我就自动把他关在了心扉之外了呢,这许许多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记得了,只是想起他的面容就不禁一阵感怀,许多年了,那张脸上一定增添了许多风霜,但愿风霜之上又有许多成熟和悟性,不管他在哪里,但愿他象当时那样温和,恬淡,优雅,温和中又有那么一种耐人寻味的自信,身旁还有一个珍惜他呵护他的好女人。不然,苍天就不公道了。

念硕士死缓三年,离开燕园时已是几年之后了,我也已经罗敷有夫了。到清华后,张口闭口管办公室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叫老师,叫得人家直尴尬。人家不兴这个,再说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老师呢,也只有北大学生才得在这些工作人员面前装孙子。最恨的就是教工舞会了。要么碰上一个五十年代疯狂过如今又忽然枯木逢春的老舞棍,要么是插队之后又考上大学如今又留校任教但却依旧单身的青年教师,上舞会的目的就是找对象,即便是舞会不明目张胆地叫单身舞会也是如此。好在自己虽是教工,脑门上却没有刺上这两个字,于是便偶尔去学生食堂假冒。大部分时候是和“我那汉子”一道去的,毕竟新婚燕尔,我那汉子也算得上是个英俊小生,我又是十分知足的本分女子,压根儿就没有过红杏出墙打野食的念头。

然而就有这么一回,我撇下了他,和几个女同事(不是同学了)一起去了学生舞会。我平时住在城里的小窝里,有课了才去学校,如果是上午的课,我就头一天晚上去住一夜。每次我到学校,楼道里那些常住户 -有的是单身,有的是老公出国了 -便奔走相告:“菊子来了”,于是大家便放下手头要务,大家凑在一起打牌。有时候我是直接从牌桌上下来匆匆漱洗一番就去教室的,有一次讲课效果还特别好,而且下完课还不断地爆发灵感,烦得也熬了通宵的同屋苦不堪言 -这是闲话了。

总之,有那么一天,我上完课打完牌之后,是该回家的时候了。我记得,我收拾好了那一只金黄色(!)的滚筒包,是要带回家的东西。同屋的单身教师和对门的丈夫在国外的教师说,今天三八节,学生舞会女邀男,问我去不去。我实在没啥兴致,拗不过她们怂恿,便答应回家的路上先去舞场看看。

一进门,我们的眼睛就自然而然不约而同地扫向了同一个人:他比所有的人都高出一个头,你不想看他也得看他。我正想向同伴们宣布一会儿我要去邀请他,心中还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没想到他径直冲我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早就承认了清华英俊的男生多,这一下还是不得不惊叹。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咄咄逼人的帅气,再加上那至少一米九匀称的高挑身材,简直是美不胜收。后来他告诉我他是建筑系的,毕业后在建筑设计院上了一年班之后又考回来了。我还知道并还记得他的名字。那一天晚上他只和我一个人跳,而且有一支曲子,记不得是什么曲子,跳那支曲子的时候,他一边轻轻地带着我,一边轻轻地哼着那支曲子的旋律。我实在想不起是什么曲子,现在脑子里回旋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但我说不准,我只记得当时我的眼睛正好平视他那轮廓分明年轻的下颚和轮廓分明年轻的肩头,还有我毛衣的兔绒毛沾上了他的夹克,还有那伴着乐声和舞步的他那低沉的声音,那一时刻仿佛凝固了,象梦一般美好,又搀杂了一丝内疚,一丝遗憾。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向他承认我不是学生。本能告诉我,一说白了,我是教师,而且是已婚的教师,所有那些朦朦胧胧的美感便会消失。我撒了个白谎(white lie),他问我哪个系的,几字班的(每次说到清华论年级的说法我们都要大笑),我都含混带过,没有编过什么谎言,但也没有去纠正他的错觉,至今心中都觉得不坦然,有一种女教师勾引男学生的狡猾,也有嫂子对小叔子有非分之想时的那种不洁之感。当然,问题远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几圈舞,然而这许多年了,心中的愧疚却一直还在,写出来感觉好多了,只希望个中人不要亲眼看到这几行文字。

不知不觉,伴随着他的舞步,曲终时,我已误了回家的末班车。那时穷,出租车是断然坐不起的,我只好回宿舍去再住一夜。可怜的老公一直在公共汽车站等着,也亏他有耐心,一直等了十八辆车,到末班车都收车了他才悻悻回家。但我总归还可以事后向他道歉。我起初不敢承认是跳舞耽误了回家,这理由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无奈女伴们嘴大漏风,又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打趣踩乎我们小俩口,所以末了他还是知道了,于是我只好再次道歉。我却无法向建筑系那个潇洒得让人气愤的男生道歉,那一天和你跳舞的不是你的同学,而是一个虽然不一定比你年长但却已经为人师为人妇的“女前辈”,希望你不要记得那一天晚上的任何时刻。

对这个男生我一点都不担心。他那么才貌出众,天下都是他的。只是希望他成功之余不要反而觉得空虚,对他生命中的女人也要珍惜爱护,不要恃宠而骄。

自我谴责了这许多年,回过头来想,那时候啊真年轻,为人师为人妇了也不过才二十刚出头。有过许许多多的辉煌,也有过许许多多的失落和迷惘,然而今天我只愿意回想这两个晚上,和这两个男生伴着音乐踩着并不一定熟练也并不一定优雅的舞步度过的那短暂的时光……不知不觉间,抬起头来,早已是泪眼迷离。

青春和夜色真美好。



加跟贴:
名字: 密码: 按这里注册

主题:

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