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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非洲

送交者: 杜欣欣2004/04/20 10:32:46 [温柔一刀]

行在非洲

行在非洲和在其他大陆行走没有太大不同,海陆空交通无一不缺。然而,当你行在非洲,美丽或艰险都可能止住你的脚步。


当你迈入机舱,你发现大多数旅客的皮肤都是浅色的,或白或黄。在通公路的地方,除却运货的大卡车,小汽车里坐着的多为当地贵族或准贵族的中产阶级(如果有的话)。在内罗毕,公车自行车是斗升小民谋生探亲访友的好伴侣,而在津赞边境的维多利亚瀑布城,只有富农才能拥有自行车,而且多为中国产的加重型。那些住在小城镇或村庄的人们大多是安步当车,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那些身披红格毯的马赛牧人一天能够行走几十里,因为他们视牧牛为世间最高尚的职业。




格隆格龙火山口的土路

我曾在肯坦和津赞边境行走,那里乞里马扎罗雪山巍然屹立,维多利亚瀑布恢宏壮丽。马赛人的牛群徜佯在广阔的草原上,伞样的金合欢树在瀑布的水汽中招摇。坐汽车的游客惊叹着眼前田园牧歌般的美丽,也为那田园牧歌般的美丽所欺骗。外国游客是不会访问那些破败得令人沮丧的小镇,更不会注意到镇上生意最好的是棺材铺。在南非,在津巴布韦,四分之一强的人口为爱滋病带原者。爱滋病和贫穷如收割机一样,一查查(上草下在,我字典中没有正确的字)地收割着生命,不过那收割机并不在意季节时令,也不介意成熟与否。

在津巴布韦与赞比亚边境,我不知道那些卖冰水的孩子、那些卖木雕的男人,以及头顶手提包袱的妇女要走上多少里路,才能到达这一边的维多里亚瀑布小城,或者那一边的利文斯顿镇。虽然我的津巴布韦导游一再告诉我,国境线的那一边更为贫穷,在我的眼里,彼方与此方并未见多少区别。人们都是为那几美分的盈利,或用旧衣换取食物而奔波着。对于一天都赚不到一个美金的人们,西方国家捐赠的旧衣物既可裹体也能果腹。

我们步行穿过津巴布韦国境,进入赞比亚。迎面而来的小卡车坐得满满当当,一些人的半个身子吊在车外。这些远方来的车子以不到20英里的时速,缓缓压过国境线,扬起的尘土混入瀑布水汽。因为等不到游客丢弃的食物,几只狒狒失望地在国境线上徘徊。

一辆小轿车抛锚路旁,司机用班图或修纳语喊叫着,显然已经束手无策。在这连加油站都稀缺的地方,我既替车中的贵族们难过,也为因右驾驶彻底断了我租车的念头而庆幸。

自1855年11月利文斯顿发现维多利亚瀑布,此地开始吸引商人。19世纪末,塞梭.罗德发下宏愿,要用他在南非经营金刚石矿所得,修建一条从开普敦到达开罗,直贯非洲大陆的铁路。1904年铁路通到维多利亚瀑布,而我们走过的津赞大桥即是罗德梦想中的第一座铁路大桥。它花费14个月才凌架于赞比西峡谷之上。此后,旅客逐渐流入利文斯顿镇。

上世纪七十年代,赞比亚遭遇动乱,并因经济原因关闭铁路。国境那一方的维多利亚城顺势而起,利文斯顿从此衰败,毕竟能够到访维多利亚瀑布的人仍然有限。

罗德的梦想因财力告罄,最终未能成真。除却铁路,此地还留有一座爱德华火车站,而车站的背后即是我们下榻的维多利亚瀑布宾馆。



萨兰干第大草原斑马

如今,每日都有一班火车从津巴布韦的布拉维约到达维多利亚瀑布城,每周一、三、五也有一班火车自赞比亚的卢萨卡开往利文斯顿镇。那曾经被当地人一再希望翻覆的怪物,轰隆隆地穿过津赞大桥,喷出的白烟淹没在维多利亚的水汽之中。乘客凭窗即可望见维多利亚瀑布群的危险之岩和东瀑布。火车还会在桥上停留,任游客留影。

对于到非洲旅行的游客,最方便安全,当然不是最节省的方式仍然是飞行。正如非洲人喜欢鲜艳的衣衫,非洲航空公司的飞机也都涂上热带的花鸟。在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德班和开普敦,在纳米比亚的温德和克,在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或在赞比亚首都卢萨卡,都能搭上飞机,然而,搭机客不久就会发现,无论你身在津巴布韦还是纳米比亚,你都得舍近求远,因为最节省的路线还是自约翰内斯堡转机。即便如此,从约翰内斯堡飞往维多利亚瀑布,仍然所费不贷。

如果不搭飞机,那些和罗德一样,梦想着南北穿越非洲的人们,还可以搭乘汽车或偷上一匹骆驼。在西北非撒哈拉周边地区,只有尼日尔的塔瓦筑起一条被称为‘铀之路’的高速公路,而沙漠占国土面积90%的毛里塔尼亚,人们多靠单峰驼运输行路。

然而,无论怎样行路,南北的大路都不过两条,一条叫撒哈拉通道,另一条为尼罗通道,但是这两条号称通道的又都是有道而不通。

沿着大西洋海岸走,撒哈拉通道也许能够带着你从摩洛哥一直到塞内加尔,然而内陆却因为战乱,从安哥拉、马里到尼日尔这一段自1996年起就已经关闭。你还会因为无法穿越刚果(前扎伊尔)而转道乌干达或赞比亚。

如果走尼罗通道,不用说是从埃及出发。旅人或渡过纳塞尔湖,或跨越红海进入苏丹。由于苏丹南部的战事,陆路也经常封闭。除非你从空中飞过去,要么就只能向东走入埃塞俄比亚,再去内罗毕。不过,埃塞俄比亚似乎也不大太平。

北非西非频仍的战事阻断了公路,也阻断了旅人,那也是东南非集中了大多数游客的原因。

记得当年向一位毕业于清华的硒谷工程师提及约翰内斯堡,她睁大眼睛问我:“那是什么鬼地方。”不错,那确实是一个鬼地方。那里的治安臭名昭著,令纽约和芝加哥都相形见绌。

在约翰内斯堡,我们下榻机场附近的假日旅馆,其豪华超过北美中小城市的同名旅馆。入房即见以中英法德日书写的警告纸牌。上书的第一项既是‘未经查证,不得随便开门,就是对自称为旅馆工作人员的来客也概莫例外。’还未读完,敲门声起。窥视镜中出现一个年轻的黑人,号称修理工。询问服务台有无此人,答复是否定的。

然而,任何艰险都无法阻挡一个喜爱旅行的人。

从约堡飞往内罗毕大约4小时,途中俯瞰马拉维湖。自机场进入内罗毕市区,经过1998年被炸毁的美国大使馆。司机特别指点出中国援建的体育场,不过已相当破旧。

内罗毕的居民大约300百万,是非洲第四大城市。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座规划很好的城市。高大的棕榈树和椰子树、别墅式两三层建筑、大片绿地、绿地上的青铜像以及座椅和喷泉,显示出此地曾经有过的闲适。这个曾为英殖民地的城市,车辆靠左行,十字路口以圆环代替红绿灯。然而,又如许多从殖民地独立的国家,这里城市化的速度过快,贫富悬殊。近年来,大量农民拥入城市,加剧了城市住房交通的拥挤。为了接纳这许多人口,城市已经开始不加任何规划地修路盖房,建筑工地比比皆是。

尽管它身处赤道,内罗毕在马赛语中却为‘寒冷’之意。不过,在‘寒冷’的街上,我也见过身着皮草的时髦女人,而当日气温为摄氏零上23度。

从内罗毕到坦桑尼亚的阿路沙,汽车大约要走两三个小时。内罗毕城里,汽车、摩托、自行车以及骡马大车争道而进,不过公路尚差强人意。一出内罗毕,公路的伤疤逐渐增宽变长,最后干脆塌成大麻子坑。好在司机已是老手,对每一个坑洼或斜坡早已了如指掌。

空旷更令人渴望相遇。举手示意,或停下聊上两句的司机,随车奔跑的孩子们,将我带入遥远的回忆。



在Tarangire过‘ 马’路的长颈鹿

临近阿路沙城的小镇,依然是旧衣地摊的天下,不过妇女头上的包袱已变为成捆的香蕉。一位年轻的白人奋力蹬着自行车。我猜测着他的身份,探险者?传教士?我听说一个游客从开罗出发,乘车到达内罗毕。由於厌倦拥挤的公路,买下一辆自行车,向南骑去。原本计划8个月的路途,结果用了一年。这位在非洲大陆骑车的独行侠不以为苦,撕碎了回程的车票,继续在非洲大陆上又行数月。


阿路沙是继达累斯萨拉姆之后,坦桑尼亚的的第二大城市。从此可到达玛雅拉湖、萨兰干第大草原、格隆格隆火山口等众多野生动物保留地,也是攀登乞里马扎罗山的必经之城。大多数旅行者会在这儿歇脚,补充给养。

我们在阿路沙用午餐。和肯尼亚一样,这一短暂的停留再次展示非洲历史和殖民的痕迹。接待我们的旅行社代表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印度人,司机和饭店服务全为黑人。来自赞巴部落的司机斯瓦西里语和英语并用,信奉伊斯兰教,那是由最早到达非洲的阿拉伯人传入的。跟着英国殖民过来的印度人大多经营酒店旅馆,把持商业。

出阿路沙城,向西北而行。这一带大多为土路,时常爬山,即使平地也难容双车并行。一旦进入萨兰干第大草原,就全靠GPS定位了。我庆幸着脚下无路,甚至庆幸着旅途的遥远和昂贵。因为没有路,在格隆格隆火山口,那闪着绿色荧光的树林才能延伸至灵魂深处。因为没有路,在玛雅拉湖,那飞舞着的火鹤之云才能体现美的存在。因为没有路,萨兰干第大草原才不属于人类。

从尼罗河的源头到维多利亚瀑布,再到马赛人牛群徜佯的乞里马扎罗山麓,曾经有多少欧洲探险者不辞辛劳地考察过这片土地。这些人都是开路先锋,道路自他们的脚下而生。然而,今人只模糊地记得其中最知名的几位,利文斯顿、斯皮克、斯坦利,其他的大多数更不可能在地图上不朽。那些不甚出名的只能将自己的名字赋予某些动植物,比如眼前奔跳的汤姆森瞪羚。

或许如今的道路生自车轮之下。因为有了汽车,一位意大利摄影家摄制出精美的野生动物图册。他也曾写道:“在夜幕下,为了躲避狮豹,两只羚羊居然躲到我的车下。它们颤抖地卧下,等待着黑暗中的死亡。从它们发亮的眼睛里,我读懂了它们的无助以及永无止之境的恐惧和苦难。”

然而,当晨星退去,黎明来临,那些经过死亡恐惧的羚羊又充满了生命的喜悦。它们活泼地在我们的车旁奔跑,跳跃。虽然我的非洲之旅已过去5年,每忆及此,仍然不免流出眼泪,那羚羊是苦难非洲真实的缩影。

等到达开普敦,我才知道殖民的痕迹决非几点遗墨,也不止于在尼罗河源头刻上‘斯皮克1862年发现尼罗河源头于此’,更不限于将赞比亚边境小镇命名为利文斯顿。在这里,英国人制造出了一个非洲中的欧洲。

开普敦大学离机场不过半个小时,高速公路与欧美无异,山水更是美不胜收。大学背山而建,依山势第次上升。下层校园与街道相连,建有大剧院和学生宿舍。教育系、我们居住的非洲大院以及行政中心都建在半山腰上。再上去才是教室、图书馆以及其他文理学院。最高处为网球场。虽然校园内建起几层公路,小车上下穿梭不停,可是师生仍以步行为主。校园里鲜见胖人,大约和上山下坡有关。

在桌山脚下,路遇一个女子,急切地询问我们可否见过如此这般的一位男子。细问才知道他们两位来自英国,经过中东、北非一路下来,见车搭车,无车步行。走了一年,终于南北横贯非洲。可是现在却迷失于开普敦的山间松林。


开普敦大学校园阴阳水池


一日步行返校,过高架桥,校园即在眼前。忽见一片松林紧挨着校园,林中小道直入山麓,于是信步而上。探问下山的当地人,他们均语耶不详,只称此地是纪念馆。待到山麓,方见骑士战马卧狮矗立于石阶两旁。石阶尽头,石柱撑起的大厅,罗德像屹立中央。那纪念碑上刻着:‘此精神园地为纪念塞梭.罗德而建,为他所爱的、服务的非洲而建’。

在开普敦,罗德的影响随处可见。除却这座山麓纪念厅,UCT校园中亦有罗德的雕像。南非有三个首都,分别为位于中部的司法首都布隆方丹,位于东北的行政首都比勒陀尼亚,和立法首都开普敦。南非的总统府距离UCT不算远,原为罗德的官邸。

在大英帝国扩张领土的时候,罗德无疑是一位英雄。仅仅在非洲,就有多少西方人曾经探求过尼罗河的源头,其中最主要的五位探险家中的四位都是英国人。当那些探险家们在非洲大陆走路或骑驴的时候,当那些殖民者正在非洲修筑铁路的时候,那遥远的大清帝国正在一片片地失去领土。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殖民的迷思困扰着我。

某个周未,我们决定坐火车进城。用7个兰特(当时1美元相当于5.8兰特)购得两张头等车厢的票。我们上的却是3等车。满车黑人,我们两个黄种人颇受注目。返回时听说下午的火车极不安全,每一站都有抢劫或强奸,无日无之。当地人称小巴为Taxi,一车可载13人。于是放弃火车,改乘小巴。

我们在校园附近下车,路遇汤玛斯神父,他曾在芝加哥治安最差的地区传教,也曾为温妮。曼德拉工作过,当他听说我们坐三等车厢而未遭劫,不禁连画十字。

校园附近的街道,优雅宁静。然而,人们无法忽视每家院门上的警告:‘此屋配备武器!如有来犯,对为自卫而开火造成的伤亡概不负责。’这些告示和那满地的茶花伸出粉墙的鹤望兰令我再次感到悲哀。在和当地白人交往中,我能够感到他们反对种族隔离的真诚。为了结束种族隔离,许多白人和黑人手挽手肩并肩一起战斗。可是南非的乱像令我想起库切的‘耻’。随着种族隔离的结束,似乎文明和野蛮蒙昧的冲突更为尖锐。民族自决之后,又有多少非洲国家一再陷入部族仇杀、专制独裁、饥饿贫困之中。后殖民的迷思困扰着我。

我们的非洲大院还居住着来自欧美的十几位学人。丹尼亚来自耶鲁大学,研究人类学。索菲亚来自霍普金斯,研究爱滋病。索菲亚告诉我们,在德班大学爱滋病普查中,70%的学生呈阳性。爱滋病沿着公路传播着,那些开卡车的司机沿途随意找女人,而不采取任何安全措施。为了以身体卖钱活命,那些女人不但逆来顺受,而且为了男人的快感,采取一种所谓干式性交。那是将一些烟草或草药放入私处,令内层肿胀,减少分泌物。皮肉为草磨破,令妇女非常痛苦,并加据了爱滋病毒的传播。然后,司机再将病毒传给他们的妻子。索菲亚说:“你知道这种卖淫一次多少钱?六个美金。”后来,同类的故事曾在时报周刊上登出,震动欧美。

来自芝加哥大学的政治学博士生克里斯最为活跃。只要他一迈进厨房,就造出很大的动静。在这里,身为黑人的克里斯活得颇为自在,混入人群而不显山水。今天克里斯就要搭公车启程。他的背包比人还高,蹲下上肩,要人扶才能站起。我们互道珍重,送至门口。在暮色中,他挥手道别,踏上了去纳米比亚的漫漫之路。

任何艰险都无法阻挡一个喜爱旅行的人和一颗好奇的心。

杜欣欣记于2004年3月7日。文中信息主要来自本人于1999年的非洲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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