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序

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时，我突然注意到了班上的王友仙同学。 因为他家有狗， 而且还不止一条。

那天， 在语文课上， 老师让用“又。。又。。”的句型造句。 轮到王友仙时， 他站起来， 低着头磨叽了半天，哼出了一句：“我家又有大狗，又有小狗。”

一听到狗，我就象小兵张嘎盯上了罗金保的盒子枪一样，兴奋得两眼发光，俩只耳朵也立马支愣起来。童年时期的我，像很多同龄人一样，渴望着能有一条自己的狗。而偏偏那时在城市里，不准养狗。狗成了大家梦寐以求的珍稀动物。

别人说家里有狗， 我会说吹牛。 而王友仙家有，我倒会信。因为光看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确实有点与众不同。

首先，据说他爸爸有支自制的猎枪，特喜欢打兔子，所以听说他家经常吃兔子肉。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不喜欢学习差的学生，经常拿他开玩笑。一见他，就说，王友仙你闻起来就是个野兔子味，别让狗给叼走了。王友仙这时总是不作一声，低着头默默地走到一边去。说起来，那个老师也够残忍的。不过打兔子带着狗，在理。

另外，王友仙平时穿着邋遢， 人长得高但很黑，瘦长脸， 大耳朵，尖下巴。平时老低着头，一个人独来独往，老带一股灰溜溜的劲头。那时的孩子都是狼心狗肺，所以就常取笑他是狗头狗脑。总之翻来覆去， 总觉着他跟狗有关系， 所以家里有狗也就很自然了。

那天一下课， 我们一帮男孩子都围到王友仙的旁边， 七嘴八舌问他狗的事情。王友仙平时没人拿他当回事儿， 那天突然因狗成了明星，也特高兴。他告诉我们，他家的狗是母的， 与不知名的公狗耍了流氓， 不久前生下了七八只小狗。那天也许我对他更热情一些， 王友仙把我当成了他的好朋友，高兴地邀请我放学后去他家看狗。


二。 得狗

王友仙的家离学校很远。那天好像走了很久才到。他家是平房。一进他家院子， 就见一条黑狗窜将上来，冲着我呲牙咧嘴，又扑又叫， 吓得我不顾面子，赶紧躲在王友仙的身后。王友仙此时一扫平日的懦弱之态，冲着狗手一指，高喝一声，俨然是痛斥汉奸的李向阳。那条狗顿时媚态百出，冲着王友仙猛摇尾巴。那时再仔细打量那狗， 看它那长嘴精瘦的模样， 跟友仙同学还真有几分神似。

王友仙告诉我， 刚生了崽子的母狗最护窝。若是它在跟前，任谁也不能靠近它的狗窝。他要先把母狗引开， 然后我可以去狗窝看看还没满月的小狗。他一边唤着那母狗走出院子， 一边指了指院中木头搭成的柴禾垛，说狗窝在那里。

眼看着王友仙与母狗出去了， 我几步就蹿到柴禾垛那里。低头一看， 柴禾垛其实像个洞，地上铺着乱草，一群毛绒绒的小狗趴在上面。一见我来， 他们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摇着小尾巴。我刚拨弄了几下小狗，突然间感觉到一股恐惧，总觉着那母狗会突然回来，咬我屁股。 所以我就就赶紧随便抓了一只小黑狗， 抱起来跑进了屋里。

在所有的狗中， 两个月以内的小狗最可爱。 这时候的小狗， 一身的稚气和淘气。摇摇摆摆地东跑西颠，正所谓憨态可拘。特别是小狗那两只没有眼白的大眼睛，亮晶晶地透着天真和善良。不管你是何人， 只要一见小狗， 就会恨不得一把将它抱在怀中。那天，我就一直抱着那小狗。甚至当友仙让我摸他爹那一人多高的自制猎枪时， 我都没舍得把狗放下。

友仙的妈妈没有工作，人很和气。不像在别的同学家， 她没有命令我们做作业，也没有给我们画出活动禁区。眼看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友仙的妈妈就邀请我留下吃晚饭。要是往常，我若没有提前告诉父母，绝对不敢不回家吃饭， 怕回家挨揍。那天，我太爱那狗， 实在放不下， 所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天的晚饭， 真有兔子肉。友仙妈妈的馒头， 也是又白又软又香， 比我们家那食堂里买的不知要好多少倍。友仙妈妈柔声细语，劝着我多吃。我一边吃着饭， 一边摸着我腿上的狗，恍惚之间，突然羡慕起友仙来。

晚饭后， 友仙妈见我还没有走的意思， 就说：“孩子，你回家吧， 你父母该等急了。”我说没事， 心里有点害怕挨打， 但又实在是放不下那狗。 友仙妈看出了我的意思， 就又说：“狗还太小，离了母狗，怕养不活。 再说， 你父母让你养吗？”我一听， 赶紧表态：“保证让养！保证养活！”可怜的友仙妈让我的赖皮战术给缠得没有办法，怕我回家太晚， 就只好让我带着小狗赶紧回家。

我一听可以带狗回家， 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把狗放入书包，马上就要回家，恐怕友仙家变卦。那晚上， 我大概是一路唱着革命歌曲，蹦跳着回家的。至於回家后怎么交代， 早就置于九霄云外了。我当时清楚知道，父母是绝无可能让我养狗的。但不让咱明着养， 咱可以像游击队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着养。


三。养狗

我家当时也是住着平房， 有个小院。 当时大家都是用煤炉做饭， 所以每家都会准备一些木柴，刨花之类的东西生火用。 我们家的院子里， 有个小储藏室 用来储存木柴刨花等。进院子之后，我先来到小储藏室 ，把小狗安顿在刨花里，然后才进家门。

进门以后， 我硬着头皮， 对付了父母的盘问，然后我就赶紧请示说能否回自己的房间看书睡觉。父母看我当天如此自觉，觉着有点惊讶， 对我的态度反倒好了点。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没料到自己儿子的小计谋。

好不容易待他们睡下以后， 我悄悄地溜出了房间。先蹑着脚进了厨房，舀了一点大米稀饭， 放在一个小碗里。然后又悄悄地来到了小储藏室， 来看我的小狗哥们。小狗见我来到，高兴地摇着小尾巴。它先闻了闻那碗稀饭，打了个喷嚏， 接着就呱达呱达舔着吃起来。我想那天它被我抱得累坏了， 吃完没多大会儿， 就哼叽了几声，趴下睡着了。我给它身上盖上点刨花，才恋恋不舍地悄悄溜回自己房间。

回去后， 我很为自己的秘密计划得意。幻想着自己这条狗将成为何等英勇的猛犬，同学又是何等地羡慕我，我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突然间， 也不知是几点钟，我被一阵凄沥的哭声吵醒。迷迷糊糊之中，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婴儿的哭声，一阵响过一阵。显然， 我父母也早已被惊醒，正开着灯在四处找声音来源。我翻了个身， 正想再睡， 突然意识到： 难道是我的狗朋友在叫？正在我犹疑之时，爸爸突然开了房门， 来到我的房间，打开灯，手里抱着那条哆哆嗦嗦的小狗， 问到：“鲁子，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答的， 我已经忘了。只记得爸爸出去时，说道：“明天一定给人家送回去！”我很失望， 没想到小狗不配合， 晚上乱叫， 坏了我的锦囊妙计。其实不能怨小狗，小狗与婴儿一样， 非常需要母亲的呵护和温暖。尤其是没满月的狗崽， 被我强行与狗妈妈分开，初次独自在秋天寒冷的黑夜里过夜，当然要哭。只是狗的哭声与婴儿哭声之像，声音之凄沥，多年来，使我难以释怀。


四。 失狗

第二天早晨，我知道此狗已不能在我家久留， 只好偷偷地装在书包里， 带去了学校。好在小狗在白天还善解人意， 一直待在我那掀盖式的课桌里， 没出大动静。课间休息时， 我把狗拿出来， 顿时把全班的男生都给吸引了过来。然后我就宣布，小狗乃是一条小狼狗，需要新主人一个， 但是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我仍然保有一半的拥有权，和全时的探视权。

同学中有一个吴同学， 应声而出， 答应一切条件。这吴同学的爸爸长得极像新闻简报里的西哈奴克亲王，所以吴同学就成了小西哈奴克。小西哈奴克为人温和，从来不跟我打架。他家住得离我家也近，便於我探访， 所以我就答应了。在最后我们拉勾发誓之前， 我又加了一个条件， 就是如果今后他不让我跟狗玩， 我随时可以把狗要回来。

那天放学后， 我恋恋不舍地抱着小狗，来到小西哈奴克家。他家也有个跟我家一样的小储藏室， 内中也有许多刨花。 这一次， 我吸取了昨晚的教训， 与他一起， 在刨花堆里挖了一个深洞， 然后把狗放入， 上面再盖上一些刨花，整个工程， 很有点地道战的真传。除了谆谆地嘱咐他不要忘记喂狗外， 我还特意告诉他狗晚上会叫，但声音不大，他不用惊慌。小孩子那种愿望型思维，大概不会超过掩耳盗铃的水平。

第二天， 我比平时起得早， 老早就到了学校， 眼巴巴地等小西哈奴克。谁知他一到， 还没等我开口， 就哭丧着脸对我说：“我爸爸叫你把狗拿走。”我一听， 就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 原来他爸爸也不允许他养狗， 晚上狗叫的声音把西哈奴克亲王给吵醒了。我赶紧对他进行威胁利诱， 告诉他不许赖皮反悔。可是不管我怎样做思想工作，他还是坚持让我将狗取回， 否则当晚就要让狗流浪街头。

我只好一边骂着西哈奴克是叛徒， 一边又去找友仙， 让他把狗带回家。 谁知友仙也翻脸不认帐， 不肯把狗收回， 说他家的其它几只还不知怎么办呢。那天没有办法，放学后， 我只好又喜又愁地把狗带会家。

这一次， 爸爸听我实话实说后， 没有发脾气。他说， 狗可以再留一晚上， 而且我那天还可以跟狗多玩一会。明天是星期天， 他要把狗带回老家农村去，因为城市 不许养狗， 而且养狗会耽误学习。但是如果我表现好， 暑假可以回老家看狗。虽然我当时有一千个理由可以证明养狗不耽误上学， 可他是爸爸， 我是儿子， 真理自然不在我这一方， 所以只好极不情愿地接受了安排。

第二天， 爸爸带着小狗走了。直到那一刻， 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还没来得及给我的狗朋友起名字，如果将来再见， 还不知怎么称呼。其实那是多余的思虑， 因为爷爷家也不爱养狗， 又把那条可怜的小狗送给了别人。


五。 跋

算起来， 我养狗， 加上在西哈奴克亲王家寄居的那一晚， 总共只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