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去木格措那天早晨，天上飘着微雨，在汽车站附近以150元包了一辆出租
车上路。路出康定东北门，这条街叫西大街，清民时期叫诸葛街，明显地
是四川汉族移民为了纪念诸葛亮南征，远怀少数民族所取的。那时人们把
雅拉河叫做“泸水”，误以为诸葛武侯“五月渡泸”，渡的是雅拉河，今
天的历史学家一般认为是渡金沙江（注1）。实际上是伴着雅拉河上行，
雅拉河是一条较大的山溪，它从康定北折多山的北端发源，一直顺着这条
南北走向的山脉向南流，直流到康定东关与折多河汇流。

这响的雨水多，空气清冷。路上没有看见别的车辆，路完全是由碎石铺就，
有时非常崎岖，景色却很旖旎，雅拉河水声淙淙，峡谷两壁长满了名贵的
冷杉、云杉。冷杉的树干笔直，它的树叶呈深绿色的伞状，有一种肃穆的
庄严感觉。有些高树的树枝上挂满了淡绿色的，学名“菘萝”的“山挂面”，
菘萝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指示高山含氧量是否充足。凡是含氧量充足的
山区，树林里的大树上都可能挂着菘萝。司机是已经汉化的藏族人，很能
干，向我说：“可不可以利用山挂面来做床垫？”有一种象是黄杨的乔木，
叶片很象枇杷，我问司机是什么？他答是杜鹃树，其实更准确地讲，应该
叫做小叶杜鹃，后来我在海螺沟里又看见了另一种叫做大叶杜鹃的灌木。
我们正在进入“杜鹃沟”，据司机说，如果五月里到这里玩，会看见漫山
遍野的五颜六色的杜鹃。他还说，康定的杜鹃在全国最出名，人民大会堂
里的杜鹃花品种就是康定献的。

杜鹃沟大约有五里长，雅拉河在这一段变得姿意汪洋了，在大部分地段，
她实际成了叠瀑，狂怒地从高地翻滚而下，卷起的千堆雪在乱石间震荡出
巨大的轰鸣，激流冲腾出白雾弥漫在峡谷间，对岸的山坡上是点缀着小雪
的翠微。有的地段，她又宛如静女一般，化作宁静的溪流和绿色的小湖，
“七色海”就是这样的小湖。昨夜的雨使小路边山岩上处处可以看见流泉，
流泉漫到路上，有些地方水深盈尺。

路的终点就是木格措。木格措是川西最大的高山湖泊，面积4.2平方公里，
海拔3700米，北距康定城约26公里。小雪积在四周高山的凹陷处，但还不
能构成壮观的雪景，远方浓雾罩在一座最高峰，她就是雅拉神山，纯洁的
女神，这时隐隐约约露出了白色的冰帽，要是在晴空之下，应该是一幅标
准的瑞士风景。湖的四周山峰上除了海拔最高的冷杉森林以外，已经出现
了草甸，毕竟海拔已经在四千米以上了。

天色还不见晴，阴蔼四合，我走下了车，向湖边走去。只能望见一汪清澈
的秋水，却不能看到照片上拍摄下来的湛蓝碧澄和四周冰峰的倒影。木格
措，是什么机缘让我独自一人在这愁云四野的诗境里和你相遇？为什么人
们只能欣赏你在晴空万里下面喜气扬扬的绚丽，却不能接受你在这个阴暗
的早晨里失意的灰暗？没有秋色里的失落，哪能衬托出春风里的得意？

呼出一口雾气，吸进的是清冷，这里是海拔3700米，我惊异自己的身体居
然在两个方面承受了考验：一是不感到冷，只穿了两件衣服，没有羊毛衫，
反而觉得很凉爽。二是没有任何高原反应，甚至尝试着小跑步，也没有气
喘的症状出现。司机解释说，在四川即使达到海拔五千米，也不大可能出
现高原反应，原因是不象西藏高原，四川的植被很好，植被释放的氧气足
以抵消海拔高的空间的缺氧。原来如此！我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心脏功能。
后来车过海拔近4.300米折多山时，也一样没有反应。看来植物保护确实
很重要，据司机说，自从95年禁止砍伐森林以来，甘孜地区的森林覆盖率
已经不再下降。

到了塔公寺附近，才知道即使在森林被破坏以后，这一带地区的山坡上也
能很快长出茂密的青草，是什么样的奇迹能这么快地让秃山起死回生？我
们只知道横断山脉横亘在青藏高原的东麓，它们是从海拔近四千米的世界
上最大的高原到亚洲东部低地的过渡带，却不清楚它们对康滇地区气候的
重大影响。世界上其他差不多高度的山地，例如亚洲的喜马拉雅山脉、北
美洲的落基山脉地区、西马德雷山脉，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这些基本上垂
直走向的山脉，都与来自大洋的季风（如果有）风向垂直，结果水汽被山
脉挡住，只能在面山那面形成降雨，而山的背面却变成了光秃秃的，显得
十分荒凉。而横断山脉的走向，却使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季风带着潮湿的水
汽顺着山势，向纵深移动很长的距离，这些水汽在四川境内从九龙到康定
再到丹巴再到阿坝藏族自治州，由于足够高的大山阻挡，凝结成丰富的降
雨（云南类似地区的降雨量不及此处，因此这一带的植被覆盖率超过云南），
又由于这带地方的山体多由泥石混合所组成，使得植物很容易生长，结果
我们看见，在这么高的高山上依然一遍葱绿，同时，流经这一地区众多的
河流也得到了充沛的水量补给，我们才能看见折多河、雅拉河等大大小
小小溪大河唱着一首首欢快的歌汇入长江。这样的地貌奇迹是自然界赋予
我国的宝藏。

司机指着湖的一面山崖对我说，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朝那面瞧去。高高
的峭壁上，一孔圆洞，洞口暗黑，和周围的绿色形成了不协调的配搭。司
告诉我。这口圆洞是华能公司打的涵洞。

又是华能公司！

华能公司气魄颇大，计划要在木格措湖上修建一座大坝，大坝高50.5米，
坝底宽260.5米，这样做的目的是将木格措的面积扩大一倍左右，以便作
为未来瓦斯沟梯级电站的调节水库。想得很美，也做了所谓论证，说什么
能做到水电开发与风景旅游的双赢方式，而结果却是，水库将把木格措周
围几乎全部冷杉云杉林全部淹没，湖滨的自然景观严重受损不说，木格措
以下的雅拉河支流将基本上成为干沟，不仅七色海将因无水而干涸，而且
势必对沟两侧约1000公顷的森林及森林生态系统产生不利影响。

说不定当我重游时，再也看不到方才看见的雅拉河这段（牛窝沟）的奇幻
美景了。

回来的路上，在七色海边，有一处温泉可以疗脚。旁边一伙衣冠楚楚的人，
象是拍电影的，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们的木屋吃康藏餐，这是这里的藏族
老乡为他们准备的，有烤土豆、烤牦牛肉、酥油茶、青稞酒。我不客气地
接受了邀请，烤土豆和烤牦牛肉是蘸着辣椒和花椒、盐面吃的，是典型的
西康藏族吃法。西康产的土豆很香，但我咬不烂近似于生肉的烤牦牛肉，
他们中一个个头高高的英俊小伙子告诉我，不能细咬，细咬是咬不烂的，
咬到一定程度就得吞，但我连粗咬也咬不烂，真憋气！我原以为，酥油茶
很难闻，也就很难喝，这次仗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勇气喝了，是有一股膻
味，但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喝了以后，感觉不错，有一种舒适感。

注释

1。《华阳国志。蜀志》：“定筰縣，筰，笮夷也。汶山曰夷，南中曰昆
明，漢嘉、越嶲曰筰，蜀曰邛，皆夷種也。縣在郡西。渡瀘水，賓剛徼，
曰摩沙夷。有鹽池，積薪，以齊水灌而焚之，成鹽。”定筰縣故址大约在
今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境内，诸葛亮五月渡泸水，大约渡的就是盐源县
境内的金沙江段，隔河是云南宁蒗县。《华阳国志。南中志》又云：“建
興三年春，亮南征。由水路自安上入越嶲。別遣馬忠伐牂柯，李恢向益州。
以犍為太守廣漢王士為益州太守。高定元自旄牛、定笮、卑水多為壘守。
亮欲俟定元軍眾集合，并討之，軍卑水。定元部曲殺雍闓及士X等，孟獲
代闓為主。亮既斬定元，馬忠破牂柯，而李恢困於南中。夏五月，亮渡瀘，
進征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