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晨的酣睡被“嘣嘣”的敲门声惊醒，一看表，才5点过点。实在太困了，
晚上睡眠太少。昨夜抵达泸定城时，刚好九点，发现还有几个人也先后跟
进，也乘摩托车来到泸定。于是大家一起去城西门找了家旅馆住下，我要
的是单间，币30元。然后去城里饭店吃完饭，已经是10点过了，又去一家
网巴把昨天的过程及时报道给海外论坛的朋友们，回来一切漱洗好上床时
差不多快1点光景，仅仅睡了4个多小时。选择5点半出发，是因为在6点以
前，准许汽车通过泸定到康定公路的交通检查站。昨晚，一个出租司机游
说我们四个人，每人只花30元钱，便可以一大早坐他的出租车通过检查站。
为此，他为大家找了一家既便宜也干净的旅馆，同时他自己也住进这家旅
馆，便于一大早出发。

汽车一拐弯，顺着沿河的街道行驶。我坐在司机侧，把窗户拉开，立即就
听见大渡河哗哗的水声，很快看见了河堤，河水只能靠街边路灯的微弱的
光照亮部分。过了泸定桥上游的一座公路桥以后，公路开始顺着对岸的河
边蜿蜒。走了一会儿，进入泸定县的郊外，只有偶尔的灯光照亮着河边的
水流，冷风一吹，顿时驱走了睡意，头脑清醒过来，想起了“江船火独明”
与“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诗句，自己也暗自笑了，这哪儿是渔火？感觉大
渡河很宽很宽，除此以外，不见星星，不见曦月。

在车灯的强光下面，能够看清楚基本上还没有动工改造的公路路面，看起
来，318国道的改造要在泸定这边的公路上全面上马还得有段时间。这边
的路面比那面的质量差些，但险情要少些。

车开了一个半小时以后，就到了泸定到康定公路线上最重要的一个岔点，
这就是姑咱。姑咱是大渡河与从康定流来的雅拉河交汇的地方，在这里，
大渡河的上游开始转向北方，一直通向100公里以外的丹巴。车后排一个
老跑这条路的同伴凑个头来对我说，姑咱好啊！那里的大山上长仙人桃！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仙人桃上市的时候。我问，仙人桃是啥玩意儿？他说仙
人桃是一种巨大的仙人掌树结的果实，很香，汁水很多，而且这一带地方
只有姑咱产，在康定和泸定都可以买上，只是价格比在原产地姑咱买的贵
些。后来我在康定吃到了仙人桃，大约有七八公分长，呈棒槌形，绿色，
上面长满了刺。小贩帮你削去皮，里面的果肉白色，象新鲜桂圆一样，却
有许多小籽，小籽就是它的种子。所以吃的时候，需要经常吐掉小籽，有
点麻烦，但果肉汁水非常多，有点象猕猴桃，但绝对比猕猴桃的味道好，
而且有一股菠萝的香味。一块钱一枚，太贵了些，大约因为产量不高。我
以前有个先入为主的偏见，总以为康定一带是个寒冷的地区，压根儿没想
到这一带竟然还有亚热带的植物生长，而且还长出了热带地区同样的植物
所长不出来的美味果实。在美国超市里，所看见的仙人掌卖的只是肥厚而
略涩的叶片，可见古人的橘生淮北为枳的说法是一个比较普遍的规律，也
足见康定山川的灵秀，方能幻化出如此佳果来。

破晓的微光辉映着群峰，依稀可以看见对面峭壁的轮廓。原来这是一条峡
谷，公路下面是一条急湍的溪流，在一些地方，溪流撞击着河谷的乱石，
溅起的白色泡沫在黑暗的幢影里时隐时现。

这就是瓦斯沟，1931年，历史地理学家任乃强先生在他的名著《西康图经》
里描述瓦斯沟：“东去大渡河岸六十里，全为深峡，水流漂激，飞瀑相嬗，
六十里间，水面高差一千二百余米，俗名瓦斯沟，《四川通志》称为泸水
者是也。从古川康交通，皆循此峡以达炉城，他无通道。”（《西康图经。
打箭炉》），这里所指“炉城”，即打箭炉，民国以前汉人对康定的称呼。

天更亮了，晓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带来了清新，潮湿的空气。对面山崖看得
更清楚了。远近高低都覆盖着森林，和二郎山一侧景色相似，只是小巧得
多。咆哮在谷底的雅拉河气象万千，却近在公路边数尺低的地方，和二郎
山峡谷连同其深谷里的白沙河景致比较起来，犹如一个仪态万方的小美人
与端庄肃穆的大美人在斗妍。倘若按照古典风景的审美观鉴赏，这里的风
光又似乎略胜一筹。在这里，公路小回旋的情况特别多，有两处，河水竟
然漫到正在改造的公路路面，汽车毫无怜香惜玉地开进了清澈的溪水。

鱼肚白的晨光下，雅拉河时而带着淡蓝色的光滑，时而飞激狂湍出白色的
浪花。前方的山峰之颠，浓云密布，要下雨的样子。正是七点钟光景，路
边三三两两的小学生结伴上学，一个山区的清晨来到了，多么美的早晨，
多么美的一幅图画！

高高的谗（言旁山代）岩上，一股水量丰沛的瀑布冲下来注入雅拉河，我
把头迅速地扭过来向上望，看清楚了！原来是从山顶的一个涵洞口被人工
引流下来的水流，很明显，这是某个水电工程的一部分，这个工程把山上
水量丰富的山泉储藏在高处的涵洞里，利用它的大落差来发电。几天后，
当我再次乘摩托返回的时候，又看见了这个涵洞，司机告诉我，在夏秋两
季，由于雨水多，储能的高处涵洞排出的水不会影响雅拉河的水量，要是
冬季的话。。。“冬季会怎样？”我问，

“冬季怕就看不见这条河了！”

汽车刚好就拐到一个大弯处，一个颇为雄伟的水泥大坝差不多快要建成了，
坝体上雄赳赳地写着几个大字：

“四川省华能能源公司”！

紧接着上游二十多里内，先后又有标明水电部七、八两局字样的单位正在
开工修建另外的大坝，好家伙，一窝蜂都来肢解雅拉河了！

回忆起临出发前看过的一份来自四川省大学，研究所的地质、地理、环境、
生态、建设、旅游、经济、文化等方面32位专家联名在内部发表的呼吁书，
题名《西部生态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不适当的水电开发带来的严重危机》。
呼吁书警告人们：

“一场争夺西部地区各流域水电开发权的"跑马圈水"运动，在各大电力、
投资等利益集团之间愈演愈烈，在强势的利益驱动下，一个个水电项目的
上马迫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原始森林和濒危生物保
存栖息地等作出让步，此时，一切关于中国西部生态环境保护和建设的话
题和国家法律法规都显得那样软弱和苍白无力。”

呼吁书特别点到了就在这条瓦斯沟里，发生的未经有关专家作出严肃论证
的，无计划的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如果不加制止，这条美丽的瓦斯沟，这
条迷人的雅拉河，将不仅被华能公司、水电部七、八两局所肢解，而且将
被更多的野兽所撕裂，到那时，今天冬季也能看见的“水流漂激，飞瀑相
嬗”的奇观（据当地人说，我今天看见的景色，在冬季也能看见），将被
呜咽的小溪所代替，在夏季纵然也能看见被分割的一处处急流，而更多的
景色将是那些灰色几何形体束缚下的一块块湖泊。

一条长达六十里连续的奔流和它四周幽深宁静的峡谷所组成的带着动感的
图画将成为往事，想到这里，窗外的水声的轰鸣仿佛在哭泣它们的命运，
我可怜的雅拉河！天却下起了雨，不觉之间，康定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