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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泸散记(2)

送交者: 愚人2004/01/26 1:9:35 [治生闲话]
回应 炉泸散记(1) by 愚人 于 2004/01/26 1:7:5


二。

摩托车噗噗地发动以后,便风驰电掣般冲向群山万壑里,我双手紧紧地抱
住司机,生怕有个闪失。其实,担心是不必要的,万一车子冲下悬崖,未
必然自己有本事能在那一瞬间跳车不成?车子不冲进悬崖,即使不抱紧司
机,大约也很难被甩下车的。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坐摩托,那就把心一横,
生死随他去了,倒不如放宽心来,利用不可多得全方位欣赏山景的机会,
好好享受一番。人生能得几回痛快淋漓的刺激?

这一段公路早已铺上了水泥,路面宽而干净,绝少有其他机动车辆在行驶,
对面放行的车大约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此处,正是逍遥自在观赏山景
的好时候。夕阳正在西下,飞速行驶的摩托车冲起的凉风吹拂着脸颊。湿
润的风,带着山涧和植物的芬芳扑面而来,好久没有感受过与自然这样贴
切的拥抱了。四面壁立的高山在背阴处呈现出深绿,深谷之下则深不可测,
重重万山之颠,祥云凝聚着看不见的山峰。公路十步九回,一旁的峭壁上
长满了苍松翠柏,有时悬挂着瀑布。纷至沓来快速移动的全方位美景,使
我忙于左右顾盼不迭。

用现代化的神速,飞驰进传统哲学里的天人合一,在激情与和谐的结合下
达到彻底的物我两忘。

我请司机暂时停下来拍照,这些照片后来都因为光线太差,拍的效果不好。
在一座小巧的公路桥边,飞瀑正溅在路上,山涧流水淙淙作响,山崖上长
满了杂树,路边有几朵野菊花。我们停下来小憩,司机告诉我,这是二郎
山新开辟的路段,老路还在,只是碎石路面,但风景比新路好,如果四五
月间来,老路两旁可以看见一蔟簇盛开着红、白、黄、紫的杜鹃花,彩蝶
乱飞。整条二郎山山沟120多里,若是挪到北方,肯定处处都是景点,要
不然著名画家张大千和叶浅予在1940年相继来这里写生?可惜到目前为止,
大多数国人只知道它的艰险,却不知道艰险后面惊人的秀绝人寰。

车行20多里以后,到达二郎山别托大隧道口。

二郎山大隧道是目前我国最高,最长的公路隧道,全长4.7公里,建成于
2001年元月1日。在修筑大隧道以前,二郎山只有一条公路可行,这条公
路盘山而上,弯曲度和坡度极大,到达凉风垭附近以后,成为二郎山公路
最险峻的近20里长度的路段。二郎山海拔3437米,四周环伺着64座四千多
米高的大山。二郎山地区湿度很大,每至冬季,冰雪凝结在路面上,尽管
行驶车辆的轮胎上都附有铁链,缓慢爬行,却仍然不能完全制止车辆在急
弯和陡坡处滑下悬崖,凉风垭段车辆严重事故是每年冬天的常事。二郎山
山体多为泥石混合,也因为潮湿多雨,这两个因素造成了茂密生长的植被
和夏秋两季因为降雨而频繁发生的塌方事件,严重的情况下会阻断交通数
日。我这次从海螺沟返回的途中,虽然时间选择正确,却因为凉风垭附近
的塌方,造成堵车停开达10个小时,只好再次坐摩托车过二郎山,还冒着
正在滚动着的石块的危险,走过塌方的路段。

30年代,刘文辉就任西康省省长以后,为了在康定享受小轿车,那时二郎
山不通公路,居然把小汽车大件拆卸下来,靠若干人和马驮过二郎山的。
过去只有小道通康定,是古代汉地通往西藏的主要茶马道,另外一条西南
丝绸之路在雅安以南,沿大相岭往云南,诸葛亮五月渡泸,不毛深入的南
征路线。汉时王阳外放官经过那里,被所谓“二十四盘”处的艰险万状吓
坏了,慌忙勒马返辔,推说老母高龄,甘愿辞官违抗王命。后来王遵步王
阳的后尘,也行到那里,随从告之王阳返辔的故事,王遵以儒家大无畏精
神激励自己,喝退随从,继续赶路,为朝廷勇敢地承担起化外的使命。二
王的故事说明了四川西部交通之难,远远难于李白哀叹的难于上青天的秦
岭山路。

大隧道洞口是一座花园,非常整洁干净,有一块作纪念用的朱红色花岗岩
石,显得庄严肃穆,磨光的石面上别出心裁地刻写着《歌唱二郎山》的歌
词和曲谱,这首歌是1950年夏开始修筑川藏公路时创作的,至今已经五十
多年了。我站在这块石头下,不禁默默地低吟着儿时学会的这首歌曲,心
里则缅怀着半个世纪以前,为修筑川藏公路而献出了年轻生命的解放军战
士以及后来维修这条公路的数不清的道班工人。如今,他们的魂魄如轻雾
般,早已随着山风飘荡在苍岩之间,与二郎山共存了。

据说,二郎山公路路段是用人的尸体堆积起来的,光是1986至1996十年间
11次恶性坠车事件里,就死亡了106人。然而,如果没有这条公路,过去
几十年里,康区的开发几乎不可能,西藏与内地的联系同样要受到影响。

摩托车以高速穿过笔直的别托大隧道以后,随即进入正在施工中的318国
道现场,这里已经是泸定县境,此处地名叫做凉风垭,老二郎山公路也将
在附近与新修的国道交会。摩托车在这里被换成另一辆,由一个毛头小伙
子来开,我这才知道,摩托车司机之间达成了协议,天全这边由天全的人
负责,过了天全就由泸定那边的人负责,钱由他们对半分。

这才体会到行路的艰难,举目望去,公路被宰成一截一截的,有的地方已
经完成了双行道,更多的地方则只有一半凝成了水泥路面,而在这半水泥
路面上禁止车辆通过。还有的地段完全是坑坑凹凹,或者泥泞的。这还不
说,路面很窄,还没有爆破出更宽的空间,有些地段为了扩展宽度,就在
公路急弯的地方,架设一条弦线切割弧线似的引桥,引桥水泥板上尚未有
任何护栏,薄薄的引桥悬在深谷之上(我返回时,曾经提心吊胆地步行走
过一段这样的引桥)。对面几辆装载材料的胖头卡车从崎岖狭窄的路面上
摇摇摆摆地开过来,似乎随时都有歪进悬崖下面的危险。路的一边是峭壁,
另一边是万丈深渊,看着心都紧,再也提不起大隧道以前在平整宽阔的路
面上潇洒的劲头了。

最使人心惊胆战的是,有时准许通行的一边正好靠近悬崖一面,而这时倘
若恰恰有汽车迎面而来,摩托车就必须闪到汽车和悬崖之间,既怕被汽车
撞,又怕被汽车挤下山崖,这时候,心仿佛都要掉出来了。小伙子的车技
不太熟练,车又短小且刹车不是很灵光,每一刹车,便听见吱吱的噪声。
虽然我没开过摩托,但开汽车还是有十年经验的,知道刹车对驾车安全所
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就更加重了心理紧张的负担。

侧身一瞥下边的深谷,不用万丈,用百丈形容也不过分。这一面山是背阴
一面,不象天全那面的青葱,许多地方的绝壁上植被不多,黝黑的岩石,
显得狰狞可怖,掉下去可是要粉身碎骨的啊!峡谷很宽,谷底一条河流细
如丝带,亮晶晶地闪着白光,我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渡河。

太阳快要落山了,黄昏的余光反衬着天边的群峰万仞,从黝黑到灰色,重
重层叠,层次分明,金黄色的云雾漂浮在山间,对面远方山壁却渐渐融入
到苍茫的夜色里。二郎山真是一座奇妙的两重性格的山,一面是青翠,一
面是苍凉;一面是轻灵,一面是厚重;一面是女人,一面是男人!

天,完全黑了,夜幕沉沉,黑暗里对面山崖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几
十里的颠簸以后,小伙子自己也担心他的车能把我安全载到泸定城,停车
想找个伙伴换车,正好这时车到了一个叫做甘谷地的三岔口。我跨下了车,
这里正碰着塞车,那面开过来的几十辆亮着耀眼大灯的卡车、客车、小汽
车被这面放行的几辆车,在单行道上堵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我在怪兽似
的车列之间踱步,企图放松一下方才的紧张情绪,灯火阑珊之中一个胖大
的红衣喇嘛闲适地走过来,那喇嘛的胸前挂着一枚手机,却不是念珠,不
禁哑然失笑于喇嘛的与时俱进。

换了另一辆摩托以后,当晚9点过到达泸定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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