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不会认路。一个地方要不是烂熟于心，稍转几圈，就找不到北
了。我说找不到北，是真的不辨方向，以东作西，倒南为北，拿著地图找
不到回家的路，经常南辕北辙，越走越远，被我先生笑话。

　　有一回，一个人到旧金山开个晚会，出来时很晚了。开车走呀走呀，
转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转上１０１号高速公路上去。 路边的房屋和标志，
怎么看怎么不对，心知是迷路了。想起前两天报道旧金山枪击案，越发害
怕。一急，就闯了红灯，偏偏就被警察看见了，警灯一亮，尾随而来。我
赶忙找个地方停了车。警察上来敲车窗，说了句什么话，大概是要我熄火
之类。那时刚到美国不久，英语也不好，心慌脚乱中，以为他说此处不能
停车，一踩油门，就把车开跑了。

　　这下闯祸了。不一会，警笛长鸣，三辆警车飞快追将上来。一辆追到
我前面，一辆追到我左面，一辆在后面，如临大敌，完全是电影里警察追
匪车的架式。我吓得腿都软了。还好警察倒没怎么刁难，记下车牌和驾照，
再领我上了１０１，总算顺利回了家。倒霉的是这以后。车管局说我不具
备基本的驾驶技能，暂停驾照，逼我重考了三次路考，才核准我开车。

　　与几个姐妹们说起这段经历，话题转到女人认路的本领不如男子，大
家均有同感。几乎每个人都是依赖老公认路辨方向，真奇怪。就在大家七
嘴八舌大发感慨的时候，我老公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说：“有什么奇怪！男
人天生比女人会认路，那是长期进化来的。”

　　“想当初，远古的时候，女人在家种地，男人外出打猎。外出打猎，
认不得路就不能回家，不能回家就没有女人，没有女人就没有后代，没有
后代就绝种了。这样剩下的男人都是会认路的，简单得很嘛。”

　　这段话虽然有意思，只怕有八成是瞎扯。老公学生物出身，再转行经
济学，一度迷上了进化博弈论(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ａｒｙ　ｇａｍｅ　ｔ
ｈｅｏｒｙ），很钻研过一阵子，思想受到“毒化”，见啥都爱从进化的
角度考究一番，有理没理都能侃出一堆道理来。前面那番胡说八道，不过
小试牛刀耳。

　　说到进化论与博弈论，其实它们老早老早就结缘了，论思想渊源可以
追溯到达尔文那里。他那本《人类由来与性选择》（１８７１年），就运
用了不少博弈论思维。比如他谈到，自然选择会导致生男生女的机会基本
相等，使得男女性比大致维持在１比１左右。举例来讲，倘若生女少于生
男，则与新生男婴相比，每一个新生女婴将来更容易找到配偶，因而可望
留下更多后代。这样，那些在遗传上倾向于多生女孩的父母，就会有较多
的孙子。如此一代代传下去，后代中间，生女的机会就会上升，生男的机
会就会下降，直到男女性比达到差不多１比１为止。用博弈论术语来讲，
只有这个性比才是进化上稳定的均衡。

　　这种推理方式，借助于博弈论的进步，今天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获
得了更广泛的应用。举一个囚犯博弈的例子：我们知道，兄弟姐妹之间，
有天然的爱心在。让他们相互间玩囚犯博弈，多半会玩合作策略，而不是
玩损人利己的相互欺骗。为什么会这样？

　　进化博弈论会告诉我们，因为这在很多条件下都是进化上稳定的均衡。
我们不否认有遗传中会有突变，一些变种后代，可能会让冷冰冰的“理性
计算”战胜爱心，去玩损人利己式的支配策略。但这种突变了的基因不会
扩散，反而会逐渐消亡——第一代变种，固然会因为大占其兄弟姐妹便宜
而留下较多后代，但其后代同样会在相互之间大玩欺骗策略，互占便宜的
结果是两败俱伤，生存潜力就远远不如相互合作的正常后代了。几代下来，
突变基因就会逐渐绝种。

　　如今谈进化博弈论的已不局限于生物学家。进入９０年代以后，经济
学中进化博弈论也越来越有大行其道的架式。虽然经济学上研究的行为，
大多不同于生物学上研究的行为，主要不是由遗传所决定，而是经由模仿、
学习等文化过程而传承的；然而其基本思路，却仍然与生物学上的类似理
论一脉相承，只是视野更为广阔。在决策理论、家庭经济学和制度经济学
等等领域，进化博弈论都有不少应用，大大推进了我们对复杂社会经济现
象的理解。

２０００年１０月１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