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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大明一坯土------袁崇焕祠、墓、庙变迁记

送交者: 云儿2006/02/28 20:2:45 [治生闲话]


万古大明一坯土------袁崇焕祠、墓、庙变迁记

秋实


  前两天,“多维观点”登出马悲鸣先生大作《中国的“靖国神社”在哪里?》,提到袁崇焕墓,称许满清朝对袁墓的保护和尊重,慨叹今人对袁墓的破坏与侮辱:

 “抗清名将袁崇焕被崇祯皇帝凌迟处死。入清后却被清政府平反。终满清之世,近三百年间,袁崇焕墓都受到妥善保护和尊重。但辛亥光复了汉官威仪后,袁墓却是日渐凋零,现在已被周围的学校逐步侵占,任凭学生向袁墓射足球,恣意侮辱。令守护袁墓三百余年的佘家后代齿寒。”

  此语,让我想起了这三百多年来,北京袁崇焕祠、墓、庙的变迁。

  当年袁崇焕无辜被冤杀,壮烈忠义,一直为后世之人纪念和敬仰。早在崇祯年间,袁督师的故乡广东,就已经于东莞县水南三界庙挂袁像祭祀。此后终有清一朝,广州、东莞等地都设有专门的祠和庙,祭祀袁崇焕。[1]

  在北京,同样也有袁崇焕祠和墓。据清人笔记,袁崇焕就刑后,其部下潮州人佘某收其尸,篙葬于广东旧义园,从此佘家子孙世世代代居此守墓,不再回岭南老家。[2] 该园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原为广东会馆,后于天启四年辟为义园。佘氏安葬袁督师后,康熙年间曾对义园加以修葺。大约就是在此时,树立了墓碑,新设了祠室,初步具备了前祠后墓的格局。到了乾隆朝,袁崇焕被清廷平反昭雪,此后袁祠袁墓屡经重修,颇具规模。[3]

  考诸有关资料,袁氏祠墓俗称佘家馆,面南向,前有石阶七八级,两旁有矮墙随阶而上。白石红门,很是壮观。入门后,通道两旁有小型石狮子一对;门左右各有房三间,左边三间是看坟人佘家居住,右边三间是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停灵处。[4] 迎面有祠室、享堂等正房五间,内有袁崇焕石刻遗像,气象肃穆,氛围庄严,这就是袁崇焕祠堂。[5] 祠堂后即为袁崇焕墓。有坟丘高约2米,坟前石碑,“有明袁大将军墓”七个大字,“崇丈有奇,大书深刻,笔画挺秀”,乃清道光十一年(1831)湖南巡抚吴荣光题写。[6] 碑前有长方形石桌。墓旁有一座稍小的坟头,相传即佘义士之墓。墓地四周栽有松柏,松柏四周是红砖砌的矮花墙。矮花墙外一大片坟冢,埋葬著客死于北京的广东籍人,与袁督师作伴。四周有枣树二三百裸,秋季收枣很多,是守墓人佘家的生活来源。[7] 同治七年,邓华焕《重修广东旧义园记》,这样描述袁墓的气象:“堂后乃东西冢七百有奇,中穹然高者为有明袁大将军崇焕墓,群冢环立如列营,如宫阙。”[8]

  数百年来,每逢年节和祭日,佘家后人都在祠堂袁崇焕画像前,香烛供奉。[9] 不仅如此,乾嘉以后,每年清明时节,在京师做官的广东籍人,也来此地公祭。[10] 其时冠盖毕集,冕旒会聚,青烟缭绕,香火鼎盛,颇不寂寥。

  由此观之,前引马悲鸣所言,“终满清之世,近三百年间,袁崇焕墓都受到妥善保护和尊重”,大致不差。满清一朝,袁祠袁墓非但没有受到有意破坏,乾嘉以后还颇受推崇,乃是事实。

  辛亥之后,北京的袁崇焕祠墓之外,又另建袁督师庙,创建者乃广东人张伯祯先生。他在1915年提出倡议,以袁崇焕配祀岳飞庙,并捐金修袁督师庙。此举得到广东人康有为等大力襄助,终于在1917年大功告成。[11] 庙祉在离祠墓不远的龙潭湖畔,坐西向东,面阔三间,坐落在高约1米的台基上。庙堂内三间各自分隔,中门上的石门额书刻康有为手笔“袁督师庙”。[12] 门两旁石刻康有为所撰门联云:

 “其身世系中夏存亡千秋享庙死重泰山当时乃蒙大难;
  闻鼙鼓思东辽将帅一夫当关隐若敌国何处更得先生。”

庙内明间正壁上镶嵌袁督师石刻像,其上有袁崇焕手迹“听雨”的牌匾。两壁有康有为《明袁督师庙记》、王树楠《袁督师庙碑记》、张伯桢《佘义士墓志铬》等石刻。[13]

  襄助此事者,多为袁督师的同乡广东人。此后每逢清明,客居京师的广东人,都要到袁墓前公祭。祭品用一烧猪(沿粤俗)。东莞人明伦说:“余曾充粤馆值年,屡主祭焉”。另外农历七月半鬼节,以及冬至前后,到袁崇焕祠墓去祭奠的,也有不少,主要是广东人,也有外省籍人。[14]

  一九四八年,据说袁崇焕祠墓曾遭军队破坏,园中建筑和花木,损毁严重。[15] 到了1952年春天,北京市议迁城内墓地,袁崇焕祠墓再度面临毁灭性威胁。叶恭绰、柳亚子、李济深、章士钊四人联名上书毛泽东,请求将袁崇焕祠墓“特予保全,并加崇饰,以资观感”。毛泽东即批示北京市彭真市长,同意“应予保存”。袁崇焕祠墓始得免除动迁噩运,北京市政府还拨款修饰,许多领导人也一度前往参观。[16]

  然而到文化大革命中,袁督师祠、墓、庙,终于还是不免惨遭浩劫,庙被毁,墓被砸,祠堂成了大杂院,墓园辟为操场。[17] 此后直到1984年,北京市府才重修了龙潭湖畔的袁督师庙,但庙内不少文物,比如极珍贵的袁崇焕手迹“听雨”牌匾等等,已不知去向。[18] 而袁祠袁墓的修复,更是艰难重重。

  自1978年起,佘家后人佘幼芝就呼吁修复袁崇焕祠墓。她奔走吁请,经历了了十四个艰辛而且常常是无助的岁月,到1992年才盼到市政府拨款,但也只初步修复了袁崇焕墓,整个祠墓群的完整修复,仍旧无甚进展。[19] 直到今天,袁崇焕祠墓所在的北京东花市斜街52号院,门洞墙壁上徒有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的标志牌,依然是个十几户人家居住的大杂院,祠堂仍被居民占住,而袁崇焕墓被孤立地圈在北京五十九中学校园内,参观、拜谒十分不便,仍是一片凄凉景象,未复旧时规模。[20]

  马悲鸣说,“但辛亥光复了汉官威仪后,袁墓却是日渐凋零,现在已被周围的学校逐步侵占,任凭学生向袁墓射足球,恣意侮辱。令守护袁墓三百余年的佘家后代齿寒。”此语未提辛亥后袁庙的兴建,以及文革后袁墓的初步修复等等,不免有片面性。然而今天的袁墓袁祠,凋零衰败,远远未复满清朝的旧时景观,也是不争的事实,令人唏噓。

  其实袁督师墓所受到的侮辱,岂止马悲鸣说的一度“任凭学生向袁墓射足球”!最令人发指痛恨,难抒愤懑之气的,是我们的民族英雄袁崇焕,在死后三百余年后,还被蓄意毁墓开棺,甚至弃骨扬灰!

  据五十九中学的老人回忆,十年内乱中,有传言道,“袁崇焕的头是黄金做的”。于是就有一批人,高喊著革命的口号,一齐动手,将袁墓挖开一丈多深,七手八脚一阵乱扒,要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头”。至于袁崇焕的尸骨有没有,如有,最后被弃于何处,,当时无人敢问,更无人敢看,也就不了了之。结果,坟成了平地,石碑被推倒,石桌不知去向,高矮两道墙被拆除,墓前的房子与墓地被隔断,成了今天袁祠与袁墓互不相连的样子。[21]

  读到这段辛酸回忆,不禁想起《明纪北略》描述袁督师死时惨状:“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22] 呜呼!三百年前抢食袁督师血肉,三百年后毁弃袁将军尸骨,愚昧和残忍,何其相似乃尔!所不同者,三百年前的愚夫愚妇尚且是出于愤恨,三百年后的愚夫愚妇竟然是出于贪婪!三百年前尚有佘义士为袁督师收尸,三百年后欲求一敢于过问尸骨下落的义士而不可复得!我们到底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我们这个民族,有袁崇焕这样的万古英烈,有佘家祖孙这样的的千秋义人,但愚昧不仁之辈,数典忘宗之徒,又何其多也!我不会因愚夫愚妇辈的存在,而归罪于整个民族。我也不相信佘义士这样的人的存在,可以为我们向英雄赎罪。毕竟,我们对英烈犯下的罪衍和孽债,要靠我们每一个人自觉地从灵魂深处去赎清。赎罪的第一步,就是老老实实地忏悔,我们对不起先烈,我们欠了债。为了我们民族的升华,我们不能再遗忘甚至侮辱我们的英雄,我们要还他们以应有的尊崇和荣光。为了过往的悲剧不再重演,我们至少需要在我们的心里,给它立一座永不倒塌的神庙。

  据说,北京广安大街工程即将动工了,袁祠所在的52号院正好位于兴建后的广安大街北侧。市府有意借此机会,完整修复袁崇焕祠墓,连带与不远处龙潭湖畔的袁督师庙,建成一组旅游新景点。[23] 我希望此举早日实现,也希望市府不要单纯把它看作旅游赚钱项目,而损及修复英雄祠墓的本来意义。我希望将来到袁督师墓前祭扫的,不再是以广东人为主------毕竟,他不只是他的广东同乡的英雄,更是我们全民族的英雄啊。

  几年前的清明时节,笔者曾到袁督师墓前吊祭,望著凄风中孤零零圈在围栏内的墓碑,不禁悲从中来,当年赵文庵《吊督师诗》中的两句诗,涌上心头:

  “万古大明一坯土,春风下马独沾巾。”[24]


原作于2001年1月7日,收入本书时有文字修订



注释:

[1] 清末民初《东莞县志》记载,东莞的袁崇焕祠庙的至少有一庙三祠共四处。一庙即水南三界庙,崇祯年间即挂袁像祭祀,雍正元年更设袁崇焕塑像于后堂,乾隆四十九年袁氏族人曾控争此庙产权,谓是祠非庙,后经审明是公庙而非族祠,纷争乃息。三祠均为袁崇焕专祠,民国初期尚存。其一建于嘉庆二十三年,一建于道光年间,一建祠时间不明。另据何寿谦《袁督师事略书后》,广东省城还有袁襄憨祠,建于乾隆年间(同治《藤县志》)。

[2] 《小方壶斋舆地钞》,转引自阎崇年、俞三乐编辑的《袁崇焕资料集录(下)》:“相传督师杀后,无人敢收其尸者。其仆潮州人佘某篙葬于此,守墓终身,遂附葬其右,迄今守庄者,传佘某氏子孙,代十余人,卒无回岭南者。当时督师被执,廷臣力争,怀宗不悟。我朝深知其冤,乾隆间赐溢荫嗣,彰阐忠魂,千古未有。岭南冯鱼山题义庄有云:「丹心未必当时变,碧血应藏此地坚。」”

[3] 江夏《袁崇焕墓》,载《艺林丛录》第一编(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61年9月),第177-179页。其文曰:“广东义园,原为广东会馆,永乐间王忠铭等所建立。阙后会馆改建于打磨厂,此地乃废弃。天启四年郭吾原等修复以为义园,康熙年间重加葺治,梁佩兰书堂额惟敬,前之堂额则作嘉会也。(黄节丙辰清明谒袁督师幕有「瞻徊惟敬堂前松」,自注「祠墓曰惟敬堂,梁药亭书」,注误「惟敬」乃义园堂名)嘉乾时屡经重修。”此处引文祠墓并称,显系有祠有墓,而非有墓无祠。

[4] 引自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北京市崇文区政协《文史资料选刊第二辑》1985年,第1-6页),另见北京崇文区文物古迹介绍《袁崇焕祠、墓和庙》。

[5] 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引祠墓附近学校老人言,只道五间正房为扫墓人休息之所,未言明其为祠堂。然而,周鸿飞《袁崇焕祠墓和佘家》(《人民日报》2000年7月1日)转述资料记载,“原袁崇焕祠墓包括祠室、享堂、院落、墓冢,门楣高悬‘明代民族先烈袁崇焕墓’匾额,内有袁崇焕石刻遗像、康有为撰书楹联等名人遗墨,气象肃穆,氛围庄严。” 此处“祠室、享堂”,当在迎面的五间正房中,北京市文物管理部门经过多方考证,认定其为袁氏祠堂。佘家后人,同持此说。故从之。参见《袁崇焕祠、墓和庙》,冯武勇《为袁崇焕守墓》等。

[6] 江夏《袁崇焕墓》。《袁崇焕祠、墓和庙》。

[7] 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第3页。

[8] 转引自江夏《袁崇焕墓》。

[9] 周鸿飞《袁崇焕祠墓和佘家》,《袁崇焕祠、墓和庙》。

[10] 成书于清末民初的《东莞县志》,卷三九提及北京袁崇焕墓,曰“粤中宦京师者,每岁清明日至墓公祭(采访册)。”转引自阎崇年、俞三乐《袁崇焕资料集录(下)》第182页。

[11] 张江裁《燕京访古录》,《袁崇焕祠、墓和庙》,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

[12] 《袁崇焕祠、墓和庙》

[13] 阎崇年、俞三乐编辑的《袁崇焕资料集录(下)》,辑录有袁庙石刻文字。

[14] 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

[15] 《北京街道的故事》,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

[16] 周鸿飞《袁崇焕祠墓和佘家》

[17] 冯武勇《为袁崇焕守墓》,《袁崇焕祠、墓和庙》

[18] 《袁崇焕祠、墓和庙》

[19] 冯武勇《为袁崇焕守墓》,周鸿飞《袁崇焕祠墓和佘家》

[20] 周鸿飞《袁崇焕祠墓和佘家》

[21] 沈信夫《访袁崇焕墓庙》。

[22] 转引自江夏《袁崇焕墓》。

[23] 周鸿飞《袁崇焕祠墓和佘家》

[24] 此诗录于袁庙石刻中,阎崇年、俞三乐《袁崇焕资料集录(下)》有载。全诗如下:“谁云乱世识忠臣,山海长城寄一身。不杀文龙宁即祸,空嗟银鹿亦成神。遗闻玉貌如佳女,亡国天心胜醉人。万古大明一坯土,春风下马独沾巾。”


附识:本文初稿有两个版本在网上流传,一个版本无注释,于2001年1月8日发于多维新闻网“多维观点”栏目;另一个版本有注释,于同日发于“说东道西论坛”和“新观察论坛”,注释中标明了所引沈信夫、周鸿飞、冯武勇、江夏等全部资料出处,以及本人对资料歧义的考异。此处收录的是注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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