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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我也参加过给人定罪的群众专政讨论──专访《八九点钟的太阳》导演卡玛(2)

送交者: 幽灵游魂2004/03/02 13:30:55 [文革探索]


我也参加过给人定罪的群众专政讨论

──专访《八九点钟的太阳》导演卡玛(2)

《多维时报》记者心远报导

多维新闻,2004年2月26日

  卡玛回忆:上级发下名单,有政治思想犯,也有拿刀捅人、溜门撬锁的,让工人讨论该怎么判──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形式!讨论中当然每个人都要显示自己最恨这些坏分子,嚷嚷着不是“无期”就是“死刑”。记得遇罗克的名字就在上面,说他“恶毒攻击毛主席”,“写了大量反动日记”,大家异口同声:要枪毙!


●整天怪话的“洋学徒工”

  多维:你没有跟同学一块儿上山下乡到边疆,当时给你安排什么工作了吗?

  卡玛:我在家呆了一段,不愿意脱离社会,我虽然算是外国人,但是我出生在中国,我的母语是中文,不愿意被排除在外,就要求到工厂劳动。68年底我到了人民机器厂,正是遇罗克呆过的地方,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抓走了,但是有一些认识他的工人,这就又成了一个小圈子。

  我和我的同学们在学校的时候,已经对当时的正统思想什么都不信了,用那时的话叫做“痞了”,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讲怪话,当时年轻,觉得自己特深刻。那个年月认为谁“有思想”,谁就特棒。所谓“有思想”,就是不同意当时的正统。我们都是自认为有思想的人,传看了好多像《新阶级》,《日瓦戈医生》之类的书,还有一本美国人写的《我们对共产主义应当有所了解》,忘了作者是谁,我们对当时“文革”中很多事情已经有了不同看法。在学校里大家胡说八道,到了工厂我也照样胡说八道。当时上班要“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我有意乱抡胳膊甩腿,别人问我为什么不好好跳,我就故意说“我落后呀!”自己很得意。倒长班时,下班要用报纸将机器盖起来防尘,简直烦透了:翻半天找不着一张没有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的报纸!下了班还得念报纸学文件,工厂条件不好,没有坐的地方,地上油油的,得垫上报纸,谁要坐上一张有毛主席像的,那就有麻烦。我当时就发牢骚,说这叫人怎么活?

  有些年轻工人,是文革前因为出身问题没考上高中或大学的,对我说:社会可跟学校不一样,不能这么乱说,已经有人把你汇报上去了,说你“思想反动”。把我吓坏了。车间里有些机器比较大,上好一个机件,得走好几个钟头,我就去别的机床那儿跟这些人聊天。这些人也被警告了。我们不敢在工厂聊,就下夜班一起到龙潭湖,游到湖中心踩着水聊天。有一次忽然哗哗哗来了一队解放军,我们以为被发现了。赶紧游到边上藏在芦苇丛里,气都不敢出。



毛泽东支持红卫兵“造反”,红卫兵跟随毛泽东“革命”。
“文革”反思记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回顾了红卫兵的思想历程。(卡玛提供)

  在这个厂呆了没多久。我有个表弟,是寒春和阳早的儿子,初中毕业时他妈妈非常坚决,闹着跟中国同学一起分配,不管去哪儿。他那届该分配时有了北京工厂的名额,表弟就跟着一批人分到光华木材厂当学徒,一个月挣十六块一毛八。他这样就算成了中国社会一个正式成员,不是“外面”的人,而我一直还被排斥在“外面”呢,我特别想作一个“里面”的人。于是我也到外专局去说,没想到也就被分配到光华木材厂,进了做塑料贴面的车间,一个月也挣十六块一毛八。这时候我已学乖,不敢乱说了。我表弟在那儿也干了一段了,我刚一去工人就告诉我:你表弟可好了,跳“忠字舞”特认真!

  有一次对一批所谓“小偷”“流氓”“反革命”处理的“群众专政”讨论,居然也让我参加了。上级发下来一个名单,里面有政治思想犯,也有拿刀捅人、溜门撬锁的,让车间工人讨论该怎么判──没有法庭,没有法,没有程序,名单上每个名字下面三言两语写上点“罪状”,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形式!讨论中当然每个人都要显示自己革命,显示自己最恨这些“反革命”“坏分子”,都嚷嚷着不是“无期”就是“死刑”。我坐在那儿,真是难受!我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根据判这些人呢?我就基本上不表态,只是有时说一句:“这够吗?”

  多维:为什么你会老是质疑“够吗”?是因为你当时看过《新阶级》,接触了异端思想?


《八九点钟的太阳》采访《出身论》的作者、被杀害的遇罗克的弟弟遇罗文。(卡玛提供)

  
卡玛:对于当时这一套,我们早都非常反感了。记得遇罗克的名字就在上面,说他“恶毒攻击毛主席”,“写了大量反动日记”,大家异口同声:要枪毙!我说,这算得上“死罪”吗?大家马上就瞪着我:这美国人怎么啦?

  多维:你以前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这会儿能参加了,难道你没有终于能成为“里面”人的庆幸?

  卡玛:没有。当时心情比较游离,只是觉得发生什么事我应该知道,可并不认同。不过,我当时不认同的只是这些具体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对“革命思想”本身的质疑,我当时认为这些是对“革命思想”的歪曲。更早些时,1966年8月开始“万寿无疆”连喊三次,我们这圈人虽然自认为非常信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可我们认为“万寿无疆”,“最红,最红,最红”之类是将毛泽东思想庸俗化的典型,极其可恨:它阻碍革命,将革命引向非常荒唐的极端,真的革命就没有了!我们并没对所谓“革命思想”,对意识形态作总体思考,只是认为革命不应该这样。后来看《新阶级》,抄了一大堆笔记。给我印象最深的几句话,因为经常给别人复述,到现在还记得。作者(德热拉斯――记者注)说:与以前的革命相反,共产主义是以取消阶级作为口号,但最后却造就成一个掌握空前绝对权力的新阶级,其他不过是欺骗和错觉而已。他还把这个新阶级与以往的统治阶级比,说,这个新阶级的贪婪就像资产阶级一样,不过它却没有资产阶级朴素节俭的美德;它的排除异己就像贵族阶级一样,但却没有贵族阶级的教养和骑士风度。我觉得写得太妙了,但还是在想,怎么才能有真正的革命呢?

  我的同学有时从插队的地方回来,有的人家里被抄得没地儿住了,就住我家。我们那时经常一起讨论书啊、胡聊啊、出去照相啊。我住的楼里有个堆扫帚簸箕的小黑屋,不属于谁家,我们就在那儿洗相片。有同学的父母就问:卡玛为什么要跟你们洗相片,是不是要拉拢你们,腐蚀你们?洗相片有什么特务活动没有?还有很多人劝孩子不要跟我来往,说沾海外关系没有好下场。同学中消息比较灵通的也来报信儿:公安局说我是“特嫌”(特务嫌疑),备了案。真是可笑,“特嫌”,我哪儿知道什么机密呀?

  但1971年初忽然外交部打来电话,说中美关系要有一个变化,我父亲要被邀请来访华,突然一下一些政府官员对我妈妈和我就特别友好了。我父亲来后,我就陪他到处参观,开始拼命学英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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