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首页 ] [ 回论坛 ] [ 作者专页 ]

我村的王凤义被活活打死(待续)

送交者: 实子2004/02/16 13:21:53 [文革探索]


看到这里有人在为文革收集资料, 感到非常惊喜. 我早就想,中国人应该这样做了. 当文革时期还是穿活档裤子的那一代都过了世, 如果文革中这最后一代不把那段悲惨历史记录下来留给后人, 我们的后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解那个残忍和荒唐年代了.

很早就想写写我9岁左右时所经历的两个文革事件, 一直找不到充裕的时间动笔, 也不善于写作. 今天被这里所感动, 就决心从现在下笔. 一天写不完, 就多写几天.
========================================================================
我村的王宏义被活活打死


一. 来到批斗现场

大约是1969年前后, 具体年份记不清了,因为那时我是小一二年级, 好象是9岁或10岁的样子, 对时间问题记不得那么细. 但所发生的事情确一清二楚地留在记忆里. 几时年过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 越来越频繁地回想起王宏义被活活打死的事, 以及越来越能够体会到王宏义一家, 特别是他那三个10岁左右的孩子, 是如何经受着正常的家庭所无法想象的人生恶梦的.

那事发生在辽宁省西丰县百榆公社福合大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开始知道村里有个叫王凤义的人在被批斗.

事实是, 王凤义是国共内战时解放军某部的连长, 复员后回村. 在一次会议上被人揭发他曾投靠国民党军, 当过土匪等, 于是被会议上造反派头子一脚踹倒在地, 五花大绑, 从此经受着拷打折磨. 当然, 这都是后来知道的.

一天, 班主任孙志凯老师把我们一班的男孩女孩们,大约是30人, 一起带到批斗王凤义的现场. 批斗现场是我们一年级时的老校址. 我们来到我们曾经上过课的教室.该教室内有一个小隔间, 王平时就被关在那里. 里面地上放着一些稻草, 稻草上放着破烂的被子, 那就是王凤义的"窝". 批斗现场已经布置好了. 桌子沿墙成"U"字型摆开, 审讯人员坐在一侧, 剩下的座位就是留给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 教室中间放着个小凳子, 有膝盖那么高. 凳子的上方悬着一根绳子, 绳的上头系在房樑上(教室是土房, 房梁露着, 没有吊棚). 一个由三角皮带做成的鞭子放在小凳子上. 王凤义双手背在后面被绑着, 弓着腰站在凳子边. 他已经被拷打不只一天了, 早就尝到那滋味了.他哭丧着脸,一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的样子, 非常狼狈. 我当时的感觉他是那样的可恶.
===========================================================(待续)

他的头上绑着白色绷带, 就象电影<<南争北战>>里受伤的解放军战士头上绑的绷带一样. 听大人们讲, 前几天王凤义也不知道怎样弄到了一把菜刀, 想自杀, 于是往自己的头上乱砍. 看来他早就经受不了折磨了. 后来被看管他的人发现, 没有让他死成. 而自杀又增加了他另一罪状.

批斗开始了. 审讯人员问他是怎样叛变到国民党军队的,审问的是细节问题. 我这才知道, 他曾是解放军战士, 后来变成了叛徒. 我很清楚地记得审讯人员总是先说出事实, 然后让王承认是与不是. 当王凤义否认时, 审讯人员就喊到:"你这个顽固不化的叛徒, 看来不打你你是不招了. 来! 把他吊起来!".

那个用刑的人将王凤义拉到凳子上站好. 实际上他是被拖上去的, 因为我看到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况且看样子也非常害怕站在那个小凳子上.

用刑的人将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绑在王凤义背在身后的胳膊上(胳膊一直是背后绑着的). 整个过程中王一直因害怕和疼痛而哎呀地叫. 接下来, 只见那个用刑的人用力一脚将王脚下的那个小凳子踢倒. 这时, 我的心蹦蹦地跳, 气都喘得不均匀了. 男孩的我尚且如此, 我的女同学伙伴们又是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我根本就顾不上注意别的同学是怎样的了.

再说王凤义, 长期被折磨, 已经很瘦了, 况且个子不高, 也就165mm的样子. 所以, 当小凳子被踢倒后, 他象个瘦猴子似的曲圈着单薄的身体(原谅我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被悬吊着, 一边左右来回微摆, 一边还打着转儿. 王凤义哎呀呀的声音更大更频了些. 审讯人员在一边下最后通牒问:"快说是还是不是?". 王凤义还再抵赖说:"我真的没有哇, 哎呀!, 我真的没有哇!, 哎呀!,,,".

再接下来就是皮带的抽打声, 用刑人因用力而发出的"嘿嘿"声, 还有王凤义哎呀妈呀的尖叫声. 他的大鼻涕和口水混在一起, 粘乎乎的从脸上淌下来拖得老长, 然后一节一节地掉到地上, 他已经实在不成个人样儿了.

接着就听王凤义哭嚎着说:"哎呀! 我说,我说,,,".

就听审讯人喊:"把他放下来!".

用刑人将小凳子再次放好, 让王站在上面. 但他已经站不住了,所以用刑人一边用一支胳膊架着他,一边用另一支手去解开绳子. 悬吊的绳子被解开后, 王被架到地上, 再被拖走一两步, 返回到被审讯时的位置,开始配合交代问题.
===========================================(待续)

当问到某些问题时, 王又说没有或不是, 结果再吊起来打, 直到说"是"为止. 有的时候王被吊起来还没等开打, 他就赶紧声音颤抖地哀求说:"别打了, 别打了, 我说我说". 看样子他真的是挺不住了.

我总的印象是, 王凤义对审讯人员的提问不知道如何回答. 现在分析看, 审讯过程就是在遍故事. 比如我记得审讯人员问他叛变时是如何劝说另外两个战士一起跟他去投靠国民党军的, 王答不上来, 于是用刑伺候, 王没办法, 就说:"让我好好想想, 让我好好想想", 然后再吞吞吐吐地交代.

就这样翻来复去, 折腾了一上午.

我当时看王凤义就觉得他是个坏蛋, 看其长相就觉得他是汉奸. 脸瘦瘦的,又苍白, 典型的电影里狗腿子和汉奸的模样. 但同时又觉得这样打他也太那个了, 所以也很同情他,当然也很害怕. 总之那时的心情很复杂. 我这里说的"太那个了", 也就是后来所知道的"残忍", 但那时我并没有诸如"残忍"或"人性"等概念的.

===========================================(完)

二. 那天晚上王凤义被活活打死

忘记又过了多少天, 一天傍晚父亲对母亲紧张且小声地说:"今天晚上要批斗王凤义, 可能要把他打死". 那天晚上父亲去了, 可能也是被要求去的, 就象我们小学生们被要求去批斗现场一样.

我没有去, 但也没有睡觉.

很晚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父亲神情紧张地向母亲描述批斗现场的情形. 我躺在被窝里听. 就听父亲声音都变了样儿地说:"...那家伙打的, 满地乱滚哪!...".

打他的现场仍然是我们那个老校舍的教室. 打王凤义的人有两个,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 现在也有印象. 一个姓王, 二十来岁, 转业军人. 但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因为别人从来不提他的名字, 只叫他二百五. 二百五的人有些是缺心眼儿, 但不乏善良. 而这位王二百五, 不但缺心眼儿, 而且做事虎腾腾的, 全大队都知道此人(我们大队共有四个生产队, 王二百五并不与我家一个生产队). 另一位姓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叫丛玉德, 是我们生产队赶车老板儿(赶马车的社员), 人看上去挺好的(我对此人之所以有印象, 是因为他的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儿是我的同班).

父亲讲, 打王凤义用的是农村打场(发"常"音)用的廉子. 王凤义被打得满地乱滚, 妈呀呀地高叫, 边叫边喊:"...老丛大哥, 看在***的份上, 往我脑袋上打吧!, 求求你了, 快点儿往我脑袋上打吧!...". 至于他是让姓丛的看在什么份上, 我记不清了, 但父亲描述的这一点我记得十分清楚. 王凤义是被打得受不了想早点儿死, 所以才哀求姓丛的往脑袋上打.

一直打得王凤义一动不动为止. 然后他被拖到那个隔间关了起来. 父亲讲, 打完时王凤义可能还没死.

第二天早上, 村里传出王凤义死了.

这天上午, 母亲领我去离村子有二三里远的自留地拝青包米(没长成的包米). 突然, 听见远处有女人的嚎哭声传来.

母亲有些紧张和害怕地说:"王凤义". 我也一下子害怕起来. 之所以我们都还怕, 是因为在那些日子里, 在我们眼里, 王凤义一家人就是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 一看到他们就觉得他们怪怪的, 不象好人, 而且他们与所有其他村民没有任何来往, 好象是两个世界的人.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越近, 那是王凤义的妻子. 她一边大声嚎哭一边喊着:"老王啊! 你死的好冤哪! ... 我的孩子啊! 长大一定要为你爸报仇啊!". 她就这样反复地哭说着.

当声音渐渐远去后, 我好奇地自己从包米地里跑出来, 站在大道上顺着哭声方向看. 见一辆马车. 车上没见有棺材, 看来车中间那地方放的就是王凤义的尸体了. 除了王宏义的妻子和赶车老板儿外, 好象没有别人. 现在想来真是凄惨.

王凤义被埋在一个无名山沟里, 后来村民无意地就把这个山沟叫"王凤义沟"了.
=============================================(完)

三. 王凤义妻子上访陈锡联

四. 三个悲惨的孩子

五. 八十年代时凶手们被判刑

六. 结束语





加跟贴:
名字: 密码: 按这里注册

主题:

内容:


[ 回首页 ] [ 回论坛 ] [ 作者专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