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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子: 探访文革墓群

送交者: 幽灵游魂2004/04/04 11:11:25 [文革探索]


探访文革墓群

拐子

(首帖发于《色影无忌》)

坐在地王大厦Friday“星期五西餐厅” 临街的位置,窗外的深南大道依然是车流如织,熙熙攘攘,一派生机昂然欣欣向荣的繁花似锦。在《Hotel California》的音乐声中,如平常般翻阅着每周一期的《南方周末》,整版青春文革墓群的披露与报道深深地吸引着我。第一次知道了屹今为止全国范围内目前保存较完整、独立的文革墓群。文章里详细地指明,文革墓群的位置就座落在重庆市沙坪坝区沙坪公园内。

服务生送来的黑椒牛排、罗宋汤等食物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而这篇文章却从头至尾又被我浏览了几遍,深深地为之吸引,为之动容。

(一)

遇罗克倒下的那一年,我出生了。

诗人北岛有一首诗《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烈士》,诗中这样写道:
……
必须承认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战栗了
谁愿意做陨石
或受难者冰冷的塑像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即使鸽子落到肩上
也感不到体温和呼吸
它们梳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飞去
……

(二)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冬日里,我一个人独自来到了沙坪公园,寻找文革墓群。

墓群位于公园内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我在公园里几乎是一路上逢人必问路,问过许多人才找到了这里。墓群在一个小土坡上,四周被公园用砖墙围砌起来,成为一个独立的院落。墓群的下面是一条供游人环湖漫步的马路,一潭静漪的湖水终年倘佯着。在不远处的岸边还耸立着一座用花岗岩雕塑的自由女神像,我不知道它是何时安放在此的。

沿着马路边分岔的一条石板坡拾级而上,迎面的墙上用红色的油漆书写着四个大字——“文革墓群”。

(三)

伴随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开始,1966年12月,上海率先打响了文革的全国第一枪。文化大革命逐步为文攻(批斗)演变为武斗。仅仅武斗事件,许许多多年青的生命就定格于1966年12月至1968年期间,生命终结。

……

为了转化全国青年的革命热情,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的一段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该欢迎他们去。”

在全国“上山下乡”的浪潮里,在广阔的农村天地里,在七十年代初,我成了知青的后代,用句那个年代时髦的讲,就是革命的“传家宝”。

(四)

墓群的门廊是比较典型的中式建筑,有坡面飞檐,门道的两侧各有一块圆形的小石雕,石雕上刻有简洁的中式符号,非常对称、工整。门廊下的门却是用钢筋焊接而成的两扇栅栏门,一扇关着,一扇半掩。

一般而言,墓群是应该有标制的,如在地图上标注指引,如在墓群入口处有文字说明,如悬挂当地政府出示的“××文物重点保护单位”,如主管单位民政部门出示的“××公墓(或陵园)”云云,但是,这里除了墙上很随意涂抹的“文革墓群”,文革墓群的大门四周再也没有任何标记。

进入文革墓群里面,必须探下身体,注意避开门口一颗斜倒的枯树。在部队养成昂首阔步的大兵风格,在头顶的这颗枯树前,“当”的一声,撞得脑门生生直痛,眼晴里也出现数不清的金星闪闪发光。

枯树也随之颤抖,墓群里突然“扑”的一声,一群小鸟惊恐飞起,从我头顶上空掠过。

一场虚惊!

(五)

小时候的事隐约能记得一些,戴着大人的黑臂章去参加大队、公社举行的毛主席追悼大会;戴过大人的红袖章,跟在成年人的身后去参加各种游行集会。知道“二月逆流”、八大京剧样板戏;知道堂伯为什么把张体学藏在他的家里并保护起来,知道陈再道和“百万雄师”的事;知道武汉和重庆是当时全国文革武斗中死伤人数较多的地方;记忆的片断,对于那段历史,只是断断续续。

对于文革历史,虽然曾经翻阅书籍无数,时至今日,仍一知半解,轻易不去妄评,但历史的面纱终会褪去。随着社会的发展进程,相信总有一天,会还原其本来面目。

(六)

墓群里一片寂静,放眼望去,高耸的碑体,低矮的坟墓,残存的断壁,杂乱的草丛,散落的枯叶,凋零的树枝,阴沉沉的天,还飘着冬雨,一阵寒意不禁袭卷而来,感觉,很冷。

沿着墓群中间的小道,不知不觉中就走进了墓群深处,顺着斑驳难辩的字迹,一座墓一座墓地屏息驻足,寻找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痕迹。从墓碑上的斑驳字迹仔细辩认,在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他们都很年轻。面对长眠于此的他们,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去说,只记得墓群大门左边的一座墓碑一侧有人用粉笔在上面写着:悲哉!悲哉!

(七)

落实知青政策后,父母回城了,而我依然生活在农村,一直到14岁才离开。至今我仍感念那片土地和那里的人们。

家庭环境稍微好转后,我订了一份《中国少年报》,国家名誉主席宋庆龄去世的消息就是从这份报纸获悉的。我开始慢慢觉察发生在身边的事物和变化。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人们逐步恢复了正常的社会生活。

随之,拨乱反正也开始进行了。曾经亲自批准逮捕遇罗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任公安部长谢富治(上将,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长),尽管他已于1972年因病去世,但党中央依然做出了撤消其追悼词,并将其骨灰从八宝山革命公墓清理出去的决定。

后来,全国上下清理文革坟墓的工作悄然展开。清理的范围主要是针对那些在文革武斗中死去的红卫兵,造反派们。清理的重点是革命公墓,烈士陵园等等。因此,那些被埋葬在革命公墓和烈士陵园的红卫兵及造反派,还有因死于武斗的人,统统重新挖掘起来,清理出去另行处理。

那么,重庆的文革墓群又是怎样幸存至今的呢?!而且,像如此规模的大型文革墓群,在全国均为罕见。

(八)

有一座墓碑上刻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我站在墓群中,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他们躺在这里的时候,我尚未来到这个世上。一切仿佛离我是那么遥远。我站在这里,又与他们是那样的触手可及。

(九)

为了了解重庆文革武斗的更多情况,我拜访了部分亲历那段历史如今相当是我父辈级的人,所有的信息收集后,反馈给我的是:

重庆文革墓群是“8·15”派为了有别于其他革命公墓、烈士陵园而特别修建的。据记载此墓群共埋葬400多人,埋葬在此的基本上是属于“8·15”派的死难者。在派别对立的那个年代,也就是说其他派别死于武斗的,根本不可能埋葬在此。而那些死于武斗埋葬在革命公墓、烈士陵园的,早就已经得到清理。

那么,也就是说,正因为“8·15”派没有将其“战友”遗体埋葬于革命公墓、烈士陵园,正因为“8·15”派自已的标新立异,修建属于自已派别的墓群;正因为“8·15”派自己已经无需政府事后进行清理,且相对集中,重庆的文革墓群才得以幸存。

(十)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我在另一个墓碑上看到的。当烟头灼伤我的手指时,我扔掉了它,在灰飞烟灭之间,墓地很安静。

听朋友讲,往年这里很少有人光顾,连死难者家属都不来此地。近几年情况开始好转,每年清明或祭日,零零星星陆续有家属来祭典。对祭拜之事,政府也没有表态。文革墓群,一切留给时间。

走出文革墓群,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与刚进来时看到的景致一样,满目苍凉。只是心中又凭添了一份悲凉!历史,是一面镜子,我还会再来看看。

最后,就用诗人北岛在《宣告》中的诗句节选为本文结尾: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2001年冬初稿于深圳
2003年12月20修改于重庆



说明:
1,《南方周末》2001年4月19日出版的《青春墓地埋葬重庆文革武斗》,原作者之一余刘文现已离开《南方周末》。
2,重庆文革武斗背景资料经多方收集,因资料有出入,难免有遗或不足之处,详细情况暂不便粘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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