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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往事

送交者: 秋实2004/01/16 3:35:28 [天安门情人]


下面这篇短文,写于2002年6月3日夜。我没有安田兄的
才华,这一段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只能简简单单地勾
画一个轮廓,算是了结一桩多年来压在心头的愿望。

期待着安田兄的小说早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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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往事


今天我没有看球。照料孩子睡着之后,妻子照例点燃一
支蜡烛。我们静静地坐着,烛光摇拽中,仿佛又看到十
三年前的那一幕。

那个晚上,我们正在玉泉路北面朋友家中。电视里一遍
又一遍播送北京市政府通告,警告市民不得上街。她和
我不约而同作出一个决定,今晚一定要去广场。

我们出门的时候,快十点了,我们从玉泉路口出发,穿
过五棵松路口,都没有见到由西向城里开进的部队。直
到了万寿路口,才赶上了军队的尾巴。路南面有不少人
向路中央的大兵扔砖头石块,路中央的大兵同样以砖头
石块还击,一时砖头石块在自行车道上空乱飞。

“怎么办?”“冲过去!”我们瞅个空子,弯腰伏在自
行车把上,一阵猛蹬,穿过了这个危险地带。

过了公主坟,到军博,再也没法前行了。部队被人群分
成几截。只见人潮黑压压拥上前去,一会儿又潮水般退
回来,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退下来的人说,前面已经
动了大棒。

大道不通走小道。我们掉头向南,再往东去,直奔西便
门。途中,听到北面军博到木樨地方向传来阵阵枪响。
橡皮子弹吧?声音还真够响的。路上的人如此议论。

自西便门沿大街往东,尚没有军队,但每个路口都聚集
了上百数百市民。一些路口,市民将公共汽车推到路中
央,做成路障。

到了广场,在记念碑西侧,我们找到了几个同学,就坐
在那儿休息,漫无边际地聊天。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坦
克冲进来,大群人冲上堵截,坦克开了一阵子,停下了。
不久广场的喇叭里,有个坦克兵的哽咽着讲话,说他绝
不能执行镇压学生的命令。这时坦克已经被烧着。

又过了一阵,突然传来一阵霹雳啪啦的枪响。毛娃娃们
到底没见过世面,居然把枪声当作鞭炮声。只听广场上
的喇叭喊:“请广场上的同学不要放鞭炮!请广场上的
同学不要放鞭炮!”

再后来,广场上的灯熄了,官府的高音喇叭突然开始广
播,只听得“动乱”已经被升级成了“暴乱”。同学们
相互打趣:嘿嘿,恭喜恭喜,我们升“暴徒”了。

黑暗中,大会堂方向突然有枪向纪念碑射击,子弹呼啸
着正从我们头顶飞过,在纪念碑激出一串蓝色火花。然
后,死一般寂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同学悄悄传递着纸笔,每个人写
下给父母亲友的遗书。为了方便死后的身份辨认,我们
相互帮助着,分别在背上、胳膊上、腿上等等,写下自
己的姓名、单位和地址。

做完这些,借着暗淡的星光和广场西边燃起的篝火,她
和我互相望着,从彼此眼中看出内心的清明平静。然后
躺下来,仰望着夜空,那里时不时有子弹掠过,划出一
道道红线,一闪而逝,美丽异常。

等到大批士兵从大会堂东门出来,列队准备清场时,我
们旁边一个同学说:咦,这不是我们今儿下午才教育过
的吗?他拿了几瓶矿泉水,跑过去还想套磁,结果被枪
托和刺刀打了回来。

然后就是侯德健等人的交涉,大伙儿用声音表决“撤”
还是“不撤”。我听见喊“不撤”的与喊“撤”的声音
同样响亮,有些担心。结果主持者认为喊“撤”的声音
要大些,决定撤离。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从纪念碑绕过纪念堂到前门站,两排士兵,手持钢枪,
上着刺刀,围成一条狭窄的通道。我们在两行刺刀中间
走过,刀尖在晨曦中闪着光。

那时候,心中十分平静,有种庄严悲凉的感觉,倒没什
么害怕。过了前门,还有功夫到路旁零乱不堪的自行车
丛中,找出我们的自行车推着走。我们也注意到前门靠
广场边,有辆坦克还在冒着烟,好象是起火了。

在六部口折向长安街,只见满地的碎玻璃碎石块。北京
音乐厅等大街两旁墙上,一排一排的枪眼,又低又矮,
地上不时可见一摊一摊的血迹,令人暗暗心惊。

正沿着长安街西行,后面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回头看,
什么东西拖着大股黄烟雾,向这边冲来。我不由自主往
路中央走,想看清楚是什么玩艺。她看出不好,“回来!”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扯之下,俩人都跌向路边。

这是一辆坦克,在西单打个旋儿又往回开。我们很快笼
罩在他施放的烟雾中,看不清两米以外的情形。黄雾中
只觉得呼吸不畅,嗓子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慌。
赶紧用衣服蒙着口鼻,爬起来使劲往前走。等走出了黄
雾,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沿西单往北,很多市民出来打听广场的情形。交谈中,
有人问:“你身上怎么有血迹?”我才注意到,我的白
衬衫和她的裙子上,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登时心中一
沉,“走,快回去看看,怕有人被坦克压了。”

我们到得晚了。地上只余下大摊大摊的鲜血,连同地上
碎成几截水泥柱子,都被血渗透,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她与几个女同学抱头痛哭,几成泪人。这种景象,至今
仍历历在目。

2002年6月3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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