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品超兄在《天安门情人》上的贴，特和一首作复。

因为最近工作繁忙，加以其他杂事相扰，时间有限。万望见谅。

品超兄在贴子里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批判顾城。当然，在安田的心中，早已没有什么人神圣到不可以批判的境地，何况批判本身也是中性的词汇。但顾城的诗一直是我比较喜爱的，所以，很担心难免藏有私心，影响了自己的审美观点。

品超兄说：“意象”是有机分布在“意境”中内涵大过原生物甚至与原生物无关的带有象征意味的物象。

这样的解释当然不错。但问题是，对诗的领会是一人千面的。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感情波段对于同一首诗中同一个意象的内涵的领悟是不同的。其实，这就是诗的魅力。我写诗的时候，常常就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一般只是大体有一个概念。写出来了，看一遍，发现了一点没有想到的痕迹。再看一遍，也许还能发现点什么。而到了读者的眼里，那么就根本不是作者应该追求什么样的内涵的问题了。

当然，这并不是要否定约定俗成的意象概念，而是对这一个概念的补充。意象与实像（非“象”，品超兄文中笔误了）一个很大的区别也就体现在这个补充上。一般的实像很容易发现，即使再粗疏的人也不会漏过。但对意象的把握，却需要一点功底。而且不同的人也会发现不一样的意象细节。意象还有细节？当然有，是被诗歌的词汇一点点在读者的心里勾勒出来的。当然许多人不会那么计较，只是感受。但不同的人对同一首诗的感受也不同，也就是意象营造出了不同的意境。而这样的意境当然不是诗单方面完成的，离不开读者意念的配合。这样分析一下，是不是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云儿对顾城的《远与近》印象与品超兄的不同？

单纯强调意象和实像的区别，只是在做考究的工作，而不是欣赏诗歌。对于诗歌欣赏，却必须强调读者身处的环境和自身的修养。比如北岛的《回答》里的“死海”一说，换一个现在十八九岁的孩子，他一定认为那是因为以色列要和巴勒斯坦和平共处的原因。实像没有转化成他的头脑中的意象，而这样的意象才是那句诗的精华所在。如果哪个孩子批评北岛的诗太“干”（呵呵，俺可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你能据此说北岛浪得虚名吗？

回头看顾城的《远与近》。品超兄与云儿的争执，也是一个对诗中意象的不同认知的问题。品超兄分析得比较专业。不过评诗本身（特别是具体到特定的一首诗），就基本上是个人的感知行为。我觉得，如果一首诗成了名诗，必然有它成名的理由。即使阴差阳错，也得佩服它这样的运气。但顾城的这一首，显然不属于运气使然。

品超兄强调《远与近》的意象混乱，首先认为“云”是实像。但就在这一点上，品超兄就过于唯己之心了。其实，从这首诗被推崇那天起，绝大多数的诗评就把这个“云”当作“虚体”理解。品超兄当然不错，但把“云”当作意象理解的人也没有错。甚至，安田在这里开个玩笑：云就是这旮旯的“云儿”。“我”就是“安田”，你就是“品超”。
安田现在以一个怨妇的眼光看着品超，抱怨：你看云儿的眼神怎么那样呢？
品超：咋样呢？
安田：那眼神，进了人家心窝窝里了。

这样理解有错吗？没有！因为那几行诗，给了你极大的想象空间。谁又知道当初诗人写作的时候，是不是真好留宿在一户农家的灶头，夜半寒天，听到了农妇的抱怨了呢？一首诗，不仅阳春白雪，甚至连这样下里巴巴的境况也可以套用，成为名作也就不是偶然的了。

而如果泛政治化一点，这首诗对于当时中国社会的那种表面一潭死水而暗地人心思变的心态，不是也有很好的反映吗？仔细想一想，是否能够产生这样的意象呢？而这一点，在那个政治突出的年代，可能恰恰是这首诗成名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首诗的另一个优点，是主体与客体的照应。第一段，“客体”的“你”，是实；“主体”的“我”是虚；而到了第二段，“主体”我的感受，又是写实；而“客体”你的眼神，又成了“虚写”。而这样的转换，过渡的极其自然。也就是在这样的过渡中，完成了由客体的“真实”到主体的“真实”的位置移动。不知觉间，由眼中的镜像转化成了对主体内心世界的反省，最后强调的恰恰是那个时代最缺乏的个性价值：为什么我离你如此之远？这里的“你”是“我”的爱人吗？也许，但“更”也许是那个社会，因为这样的也许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诗人并不知道，安田也不知道。


最后附一首和诗，刚出炉的。

镜中花——和品超兄

面对你，是我
千变的容颜
背对你，是我
触手可及的脊梁

靠近你的印象，
只是汽水清洁后的模糊
远离你的，是
似水流年的生活

或许，生命就是看得见的存在
在你的眼中映射出的，只有
我可以看清自己的脸
至于远离，远离
远离了你永不变化的宁静的
是存在于我身后的盲点

今夜的我，只是
你眼中的一片风情

Apr 25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