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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种族大衰退的先兆 (乱转)

送交者: 雨天打赤膊2003/12/24 3:37:58 [矛盾江湖]





作者:枕戈1 提交日期:2003-12-18 22:34:00

曹雪芹,仅仅因为家族的衰落,就写出了整个种族行将衰落的先兆之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况且,曹的家族正处在乾康盛世之际,尚没有足够的征兆显示这个种族行将溃败。我们也应当确信,曹雪芹的《红楼梦》只是一部个人史,他未必想预示这个种族的未来,只不过他在描叙自己的身世遭际时动用了整个中国历史的精神遗产。
   但后来的事情却证实(偶合?)了曹雪芹的先见:这个家族的男人日益衰朽,女人们巡视着他们的家业,心力交瘁地改革弊政,但已无力回天,最后整个家族全面崩溃了。
   如若没有西方强盗用重炮利舰轰开中国的大门,仅仅是满族家族的自行溃败,而中国再来一次改朝换姓,这是否在时间上避免了家族和种族的双重溃败?而实际的情形是,在亚欧大陆的两端,被海洋隔绝的天朝上国和蛮夷之邦,还没有等到中国王朝穷尽它的发展可能性,杀气腾腾的西方列强已经驾驶着重炮利舰的庞然大物,像鹰隼一样啄击天朝上国的眼睛。
   世界历史在这里显示着它的同步性。汹涌壮阔的大海隔绝不了来自异邦的贪婪之足。从曹雪芹写作《红楼梦》到天朝上国内外兼困逐步瓦解,其间不过百年。我们可以说,《红楼梦》是一部谶书,一部预示中国文化和种族全面衰败的谶书。也正是因为曹雪芹对种族大衰退的先行洞察,--虽然只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影子内的一种洞察,而不是说他塑造了一个新人形象,从这方面来说,曹雪芹是伟大的。他没有为中国文化开辟一条自新之路,也没有塑造一个新人,恰恰相反,他目击了种族的日益萎缩。
   那么,我们只有从中西文化的本质结构出发,经过条分缕析的剖析,我们方才知道中国文化何以输给西方文化的,方才知道武装了西方精神的列强何以在十九世纪越过重洋猛烈轰击中国人。回想中西方同时发生价值大爆炸的“轴心时代”,群雄逐鹿的中国正是老庄、孔孟等学说百家争鸣的时候,而在你争我夺的希腊城邦是各种哲学和政治伦理学大放光彩的时候。那时候中国人何其自信。我们可以自豪的说,在东西方文化的源头,先秦理性是唯一可以和希腊理性相媲美的智慧。而希腊理性在基督神学的阻断下,直到文艺复兴时代才再次显示它的优势。
   同时,在西方,基督耶稣担当着十字架,开始了承负世界恶的信仰神学;在东方,印度佛陀开始了灭绝欲望和普渡众生的修持佛学。这样,东方以老庄道学和印度修持佛学,西方以希腊哲学和犹太拯救神学,形成了两大信仰阵营。这两种信仰主导的文化,可以称之为和谐--逍遥精神主导的消解式的东方文化,和悲剧--拯救精神主导的承负式的西方文化。
   而希腊理性和先秦理性,相对于犹太和印度的信仰神学,它们体现了人类理性的一次胜利。区别于上帝一元论的犹太信仰神学和进入真如境界的印度佛学,它们完成了自然之“天”和社会之“天”的裂解,并从此开始了对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理性思考。
   要真正深入中西文化的内部,我们可以分别注目希腊人苏格拉底和中国人老子,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一个是西方哲学之父,一个是中国哲学的开端。当雅典法庭以唆使青年人反叛祖国为名审判苏格拉底时,他依旧能够大义凛然地面对法庭申辩。姑且不论雅典法庭和苏格拉底孰对孰错,当他被判死刑时,他毫无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带着对哲学的虔诚和那神性的单纯自信,迎着曙光奔赴死亡。而中国的老子,除了在世上留下一部《道德经》外,他本人却像一个影子一样让人琢磨不定。我们只知道他采取了一种方式:归隐。而且,他的五千言《道德经》是为了换取出关的权利而应防守函谷关的尹喜之邀而作的。这部著作的诞生是如此地具有某种喜剧性和偶然性。老子的出关预示着中国语言变乱的开始。诚然,苏格拉底的思想也主要是通过他的学生柏拉图才得以流传千古的。
   这样,中西文化的差别就一目了然了:在文明的开端,中西方哲人是有足够的智慧洞见世界的苦难和宇宙的奥秘。但西方的哲学家采取了自觉承担的方式,--他的民族以拥护或者反对他的姿态让他有所承担。(宗教产生的原因之一是集体受难,于是有耶酥的一次性承负世界苦难的惊世之举)。而中国的哲学家采取了缄默的方式,他们的事业是孤独的,隐遁、无为遏止了他们进一步探索世界真理的热情。雅典法庭固然不能改变苏格拉底固有的哲学禀性和他对灵魂不朽的信仰,但却成为他的事业有力的背景烘托。承担十字架的重负痛苦吗?当然痛苦。但中国的哲学家面对一群无声无息的人民时一定更加痛苦。谁又能从他们安详的面貌中窥探出他们内心煎熬的痛苦呢?在庄子的反面言说系统中,我们一定被他恣肆汪洋的抒情艺术所迷惑,还以为庄子真的这样潇洒。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
   这样我就更加大胆地表明我对中西文化的看法了:西方文化是一种悲剧--拯救精神主导的承负式的文化,东方文化是一种和谐--逍遥精神主导的消解式的文化。中西文化下一步的发展就顺理成章了:希腊哲人以悲剧精神承担的“逻各斯”就和犹太人的拯救形态的上帝奇妙地结合了,而老庄哲学中消解内心痛苦的逍遥精神就和印度佛学中灭绝一切欲望的真如境界一拍即合了。庄禅,这垄断中国文人的信念就这样产生了。
   我终于把握住了《红楼梦》的一以贯之的信念脉搏了,它就是--“庄禅”!
   这诱导中国文化衰退的罪魁祸首!这灭绝人之生命意志的匕首!这引导种族步步走向萎缩的麻醉剂!
   《红楼梦》,讲叙的就是庄禅思想在人世间的一次演示。那青梗峰下的一块顽石,被神明遗弃的顽石,出于恋慕人世繁华的原因,被一僧一道携入人间。他没有孔孟的经世致用之才,在大观园里,不是屈从于女人的脂粉和性欲,就是假惺惺地在女人面前扮好人,--试问,真的有谁会在追逐女人的时候逐个证明她们存在的价值?当女人大规模死亡,家族一天天衰落后,他觉得一切皆空。庄禅的虚无主义就这样萌生了。最后他复被一僧一道引入“白茫茫一片旷野”中。这寓言从它的结尾处回旋到它的开端,最终完成了对个体毁灭和种族衰亡的陈述。
   这是一个新人形象吗?
   男人的颓废!在种族的衰亡中,再没有比“男人的颓废”这一事件更触目惊心了!他“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弃宏大的家族产业不顾,把它们交给冷酷狡诈的女人去管理。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魄!难道那汉唐勇士的英雄气概,就这样被蒙古和满族的铁骑,永久地辗碎了吗?中国人的意志就这样在坐禅忘机中磨灭殆尽了吗?这无用的男人,不但被大观园的围墙禁锢着他的胸襟,而且被女人的脂香气没日没夜地环绕着,他能有什么作为!当他在女人的温柔场输光了他的资本后,他还有什么借口能敷衍他的生存意义?庄禅!一切皆空!
   我不知道中国人何以对贾宝玉这个人施以赞赏的目光,说他行为乖张,说他蔑视孔孟礼教,说他第一次唱出了对女性的赞美之歌。可是,身著奇装异服、行为放荡不羁的东晋逸士早已埋入山林丘土了,迸发出自由主义的回响、高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李白也已经抱月沉湖了。
   当男人显示出他的软弱无用时,曹雪芹就把目光引向这个衰朽种族的女人。以前把女人当作三寸金莲;现在却蔑视男人,发现女人对世界的净化作用,只有中国人才这么想。可是,把女人当作审美杰作,只有在唐朝人那里才是一项健康的事业;红楼里的林黛玉却实实在在是个病女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面对唐朝人的诗篇,谁还敢说他在女性的审美方面有什么作为!女人永远只提供种族生存权利最低和最基本的要求,我们不要奢想那女人能够建立当世的奇功伟业,也不要幻想她们对种族的长远发展担负伟大的责任。而男子的战斗精神安在?在伟大的时代,在英雄形象顶天立地的时候,我们很少觉察到,男女关系会作为一种道德现象凸现在人们的视野。只有男女道德失常的时候,人们才愈发制造严厉的道德利器去防范他们,才有人叫嚷保护弱者呵,世风日下呵。引导一个民族的男人和女人走向正常道路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这个民族的伟业。若说武则天的牝鸡司晨显示了唐朝男子的谦逊,为大唐帝国的历史增添了些许趣味和光彩,--毕竟,武则天还没有折损大唐帝国的威风;那么,这面临种族末日的女人巡视他们败落的家业,算得了什么!女人若不是梦幻诗人笔下的天使,就是卑贱男人怀里的尤物,--从汉唐到明清,这种情形(从女人的形而上意义到形而下意义)每况愈下。怎么,世界的女人还须借雪芹之笔才能芳沁千古?他不是说“然闺阁中本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其短,一并使其泯灭也”,但他写了这些聪明美丽,最后逐个香消玉陨的女人做什么?!
   当中国人慷慨激昂的气概被抹杀后,当汉唐伟业从人们的信念中消褪后,那细腻的感官触觉和畸形的审美情怀就被激活了。这样,大量琐屑的日常生活情节在作家那里繁殖起来了。而今,汉魏标举的风骨安在?盛唐气魄巨大的神韵安在?中国人何时对沉溺于女子姿色、执著于细枝末节的贾宝玉形象欣喜若狂?这样的“新人”形象可以休矣!以前是与日月争光的诗人顶峰形象,现在是匍匐在女人膝下、之后遁入空门的色情狂形象,这样的“新人”形象可以休矣!
   悲剧!曹雪芹笔下人物的悲剧愈发显得触目惊心。由个体的悲剧,联想到整个种族的悲剧,这是曹雪芹最伟大的发现。先是意志衰落的男人无力支撑将倾的大厦,接着是女人接替他们的事业,心力交瘁地改革弊政,但最终落得个草草收场的结果。谁还会天真地认为,女人的温柔心肠,淅沥的情爱之泪能够感化和洗濯这罪恶的世界!曹雪芹已经预先地感知到了这可悲的下场了,可是谁去承担呢?用消解的庄禅精神去逃避吗?只是加剧了种族的危机罢了。中国人先前就失掉了一种担当的悲剧精神,现在就只能咽下这坚硬枯涩的果子,接受这大难临头的悲剧下场吧!
   孔孟的国家伦理精神能够力挽狂澜吗?殊不知中国人只把孔孟精神当作临时修葺国家家园的利器(就连这样的武器,我们的新人也弃之若敝屣),老庄的“无”和逍遥的境界才是他们的终极真理和永恒家园。而改变国家结构推动历史进步的根本动力乃是一个民族的哲学精神。庄禅精神成为中国文人一而再再而三唱弹的老调。《红楼梦》是这一精神的再次演示。当中国人还怀揣着这一戒规不放时,西方人已经磨砺好了他们的科学武器,驾驶着重炮利舰从海上杀将过来。
   曹雪芹喊出了中国怀疑主义进程最虚无的声音。只有从洞见了中国文化必定要溃败这个角度来看,曹雪芹才算得上伟大。预感到中国人将要大难临头,是否有一种新的悲剧精神降临到中国人头上?我们呼唤一种悲剧精神,一种新的人生哲学,一种真的新人必备的品质!数百年来,中国的仁人志士为争取民族独立前赴后继的历史,就是一种自我的悲剧精神不断加剧的历史。惟有这个新的悲剧精神,才使中国免于灭亡。中国人在承担悲剧痛苦的时候有新的希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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