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胡平——文明、宗教、哲学和人的意义
回首五千年
我想请教胡先生一个问题。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一说我自己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希望能得到先生的指教（并能澄清一些对您的误解）。
我先谈一谈关于文明、宗教、哲学和人的意义。这似乎是一个大题目。但是，如果我这次在讨论这些概念的时候，不再用“人”这个立场，而是用任何一个“非人类”的生物的立场，诸位可能会和我一样发现：所有这些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既然人只是在人类自己的眼中才是重要的，人就没有理由傲视万物，自高自大。人的思想、文明和意义的探讨也只是在一个狭隘的范围内——人类的历史隧道——才有意义。如果我站在这条狭隘的隧道的上方来俯视人类，我看到人类的大部分活动和思想都是茫然的、无目的的、可笑的以及自以为是的。作为一个人，我并不想把这幅概念性图式描绘的太不堪入目。可是，我不能回避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类社会的中轴原理——或者说本质——确实是对应于那幅图式的，确实是邪恶的、贪婪的、自私的和浅薄无知的。
对于这样一个社会来说，我认为谈论政治的时候，必须要避免对人性的一切寄以大多和太高的希翼及期望。讨论怎样让一群囚犯和睦相处的时候，我不会让道德、自我牺牲、善良、自省等概念来阻碍我的冷静而清晰的思路。因此，我不相信人最终会因为其丑恶的品行和本质而获得真正的自由。从这一点出发，美丽的民主主义与所有其他美好或不美好的主义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我看没有，他们只是人类从昏暗、狭窄的隧道，透过朦胧的尽头发出的一星微光而发出的半梦半醒的呓语而已。
说到这里，我要简说一下我对宗教的简单看法。我个人不信任何宗教意义上的宗教，但尊重别人对宗教的崇拜。其实，脱去神圣的外衣，宗教的本质就是人的需要。对于宗教能够给于需要的人一种特有的满足和良好感觉，我向它致敬。过去，当我有机会看到有严重病痛的朋友因为吸食了镇痛的吗啡而微笑和安入好梦的时候，我也对吗啡有相类似的尊敬。对于需要的人来说，难道吗啡不是与民主、共产主义、基督教一样具有重要的意义吗？
再说哲学。有句老话“哲学起于惊诧“，但我个人认为哲学应该是开始于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和迷茫。宗教通过“上帝”、“天国”或“轮回”解决了死亡的难题，而哲学仍然在迷茫里徘徊。其实，人对于自然的意义既然并不是那么崇高，人的死亡和其他动物的死亡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说哲学的最终意义是可以给人一点小小的精神安慰的话，那么，这应该是我对它有好感的一个理由。
我记得有位值得尊敬的先生说过：“如果没有死的悲哀，哪有生的喜悦？”（大意）。我个人从中感悟到了一些让我乐观的东西。虽说我是一个乐观的人，但面对黑暗的死亡，我不能摆脱人性的狭隘而不去思索。这样看过去，思索本身应该就是人的最高意义了。
但思索本身却需要前提，至少，我的思维不同意没有出路的原地踏步。但是，人类从来也没有，看来似乎也不会有这个能力，去发现这种前提（不包括人类自己臆造的东西）——有人把它称为“终极价值”。我过去始终怀疑其真实的存在。困惑或盲信可能就是大多数思索的人的不可逃脱的“前提”了，我想。
可喜也是可笑的事实却告诉我，人的思想竟然没有前提也能“思索”。人到底也不是完全愚蠢的，既然不能发现“终极价值”，那就去思索怎样征服和统治同类吧。至少，这总比无所事事要好，要更容易打发走向死亡的日子。于是就有了人类的战争史、政治史、被征服者的反抗史以及作为历史副产品的文化和文明史。在这场无聊的历史剧里，人类已经和正在上演精彩纷呈的自娱曲目。这出戏将会一直演下去，直至人类的最终消失。
在结束本帖之前，我要与胡先生分享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自以为在这出无聊的戏剧里，竟然摸到了所谓的“终极价值”的边儿！无论如何，除了渺茫的上帝和人自己之外，还有谁能给我定义什么才是“终极价值”呢？Britannica 的 Culture and Personality 条目里有这样一段话：
Culture is stronger than life and stronger than death. Among subhuman animals, death is merely the cessation of the vital processes of metabolism, respiration, and so on. In the human species, however, death is also a concept; only man knows death. But culture triumphs over death and offers man eternal life. Thus, culture may deny satisfactions on the one hand while it fulfills desires on the other.
其大意就是我所属的文明将会战胜我个人的死亡，得以让个体的生命通过其所属的文明而延续（我把文化理解为文明，因为我个人认为这里他们几乎是同义词）。这让我想起胡先生的一句话，您曾说“历史就是中国人的宗教”（大意），让我非常地佩服。但我不知道您何以如此执著于您的民主革命事业？从我的浅薄的理解力出发，我倒是觉得，要为某一种主义或某一种宗教而奋斗终身，还不如为某一个文明——比如中华文明——而奋斗来的更让人感觉好一些。不是吗？迄今为止的任何一种主义、思想、哲学或宗教，哪一个比得上创造一个类似中华文明那样的文明所积聚起来的人类的精华、睿智和所注入的人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