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專稿：美國對待台獨“反對”還是“不支持”？─從操作主義的角度看




最近一段時期，恐怕很多人都給弄糊塗了：美國政府對台獨到底是什麼政策？是“反對”還是“不支持”？


本來，美國的一貫立場是美國不支持（Donotsupport）台灣獨立。98年克林頓訪華講到“三不”，其中之一就是“不支持台灣獨立”。對此，中共官方曾經廣為報導，可見在中國方面，原來也都知道美國對台獨的立場是“不支持”而不是“反對”。

但是近些時候，中共官方卻常常改變說法，說美國是反對（Oppose）台灣獨立。今年十月，布什與胡錦濤在泰國會面，事後中共官方的新華社在報導中把布什所說的“不支持台灣獨立”翻譯為美國“反對台灣獨立”。

十一月以來，兩岸關係再度呈現緊張。中共說它要求美國進一步明確對台獨的立場，反對台獨（這等於承認此前美國對台獨並非“反對”）。美國方面的態度看上去有些令人困惑了。最富有戲劇性的一幕是，12月1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包潤石說，美國反對台灣舉辦會導致台灣走向獨立的公投。可是到了第二天，美國國務院副發言人艾瑞裏又解釋說，包潤石昨天說的美國反對台灣舉辦會導致台灣走向獨立的公投，不能被引伸為美國反對台灣獨立，美國的政策毫無改變，即美國不支持台灣獨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又是“反對”（導致台獨的公投），又是“不支持”（台獨），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到底是“反對”呢還是“不支持”呢？不少人分析說這反映了美國內部的意見分歧。此說不是沒有根據。不過我以為這未必是矛盾，其中的基本脈絡仍是清晰可辨的。關鍵是我們要跳出語詞之爭，從另外的角度來認識這一問題。
美國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布里奇曼（P?W?Bridgman）在1927年提出操作主義（Operationalism）。按照操作主義，任何一個科學概念須由一套操作來定義。借用操作主義，我們這裏要問的是，如果台灣獨立，美國將採取何種政治行為？同樣一個語詞（例如“反對”），在不同的語境下可能蘊含不同的政治行為。有時候，不同的語詞卻可能蘊含同樣的政治行為。“反對”也好，“不支持”也好，它們之間的區別唯有表現在不同的操作也就是不同的政治行為時，才是有意義的；否則就只是外交辭令或文字遊戲而已。

當中共宣稱它堅決“反對”台獨時，此處的“反對”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我們都知道，中共的意思是說，如果台灣宣佈獨立，中共很可能要動用武力（包括軍事封鎖或發動戰爭）。當中共說它希望美國表態“反對”台獨時，那是不是它指望著一旦台獨美國人也去打台灣呢？當然不是。可見，中共自己也很清楚，同樣是“反對”台獨這種說法，放在中共名下和放在美國名下，意思是很不一樣的。

當美國說它“反對”中共對台動武時，那意思也是清楚的。那就是說，在台灣沒有宣佈獨立的情況下，如果中共武力攻台，美國將可能採取行動─包括軍事行動─協助台灣自衛。

那麼，當美國說它“反對”台灣進行導致獨立的公投，或者說它“反對”台獨時（如果美國這麼說過的話），這裏的“反對”又是什麼意思，蘊含什麼政治行為呢？如果台灣舉行導致台獨的公投或宣佈獨立，美國會派兵打台灣嗎？布什會派美軍和共軍一道打台灣嗎？不會，當然不會。撤回大使？斷絕邦交？拒絕承認台灣共和國？對不起，美國本來在台灣就沒有大使，美國和台灣本來就沒有正式邦交，所以不存在撤大使和斷邦交的問題。也不存在拒絕承認台灣共和國的問題，因為美國連中華民國也沒有承認。由此可見，如果台灣硬是通過導致獨立的公投，硬是宣佈獨立，美國不會主動做任何事，因為它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美國的意思無非是說，如果你台灣硬是要獨立，如果中共動起手來，我們可就不幫你的忙了（這也可能包括停止對台灣出售先進武器，因為對台軍售是協防台灣的一部分）。

據最新消息，在即將舉行的布什與溫家寶的會談中，布什將告訴溫家寶：美國不想看到中國採取任何軍事行動，武力統一台灣；同時，美國也不想看到台灣採取任何步驟走向獨立。另有一說，布什將表示，美國不希望看到兩岸任何一方片面改變台海現狀。不難看出，這兩種表述的意思是相同的。



12月9日，中國總理溫家寶和美國總統布什在白宮舉行會談時握手。布什就台灣問題回答記者提問時，明確表示反對台灣領導人的台獨言行。新華社記者李學仁攝。

於是，有人解釋說，布什的意思是既反對武統又反對台獨，雖然布什沒用反對的字眼，但是意思是清楚的。還有人解釋說，既然美國對武統和對台獨都使用了相同的語詞和句式，可見美國對武統和台獨的態度是一樣的；要麼都是不支持，要麼都是反對。

在這裏，進行語義學或語法學的討論未免就太學究氣了。讓我們還是回到操作主義。當美國說它既不想看到武統，也不想看到台獨時，這兩個“不想看到”將如何付諸操作？它們所蘊含的操作即政治行為會是一樣的嗎？抑或是很不一樣的。

“想不想看到”是一回事，會不會發生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會不會發生的主動權並不在美國手裏。打不打台灣是中共的事，獨立不獨立是台灣的事。因此對美國來說，問題就是，萬一它不想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美國會怎樣應對。

我們的分析還是和上面一樣：如果大陸武統，美國很有可能協防台灣；如果台灣獨立而大陸武力攻台，美國很可能將不再協防。我們還可以推測，如果台灣獨立而大陸武力攻台，美國還是會表示“反對”大陸動武─因為美國一貫主張用和平方式解決兩岸矛盾，但這時的“反對”就不再有幫助台灣自衛的意思了。也許這時的“反對”只是發表聲明抗議一類罷了。

從操作主義的角度看，美國“反對”台灣進行導致獨立的公投和“不支持”台灣獨立也就可以是不矛盾的了。打個比方，我說我願意陪你去甲地，路上遇到麻煩我會幫你。我說我不支持你去乙地。我們一道走著走著，你對我說你就是要去乙地，我說我堅決反對。我這裏說的堅決“反對”，並不是說我要強迫著你去甲地或者是強行阻止你去乙地，因為我無權強迫你。我這裏說的堅決“反對”無非是說，如果你硬要去乙地，你自己去吧，遇到麻煩你自己對付，我可就不幫忙了。因此它和我原來說的“不支持”你去乙地其實是一個意思。

2003年12月8日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