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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七、八) 肖仁福/著

送交者: 陈夕林2004/02/18 1:49:51 [转型之路]


肖仁福/著

  七

  老校长退休的日子一天天挨近,可儒林中学谁当校长的事依然没有一个正式的说法。却不时有传言到学校里来,说是薛征西这一段活动频繁,别说教育局,就是市政府他也打通了关节,还通过龚秘书长跟政府主要领导搭上了。学校里的教师职工就一致认为,东方白已经没戏,薛征西已把这个校长做定了。

  只有秦时月不信这些传言。那天晚上吴万里当他面说过话的。秦时月相信吴万里的能量,他做过那么多年的县委书记,已经不是一般角色,这从他力压群雄,把这个副市长竞争到手就看得出来。

  所以当东方白找到秦时月,跟他说起那些传言的时候,秦时月觉得那纯属无稽之谈,说:“现在还是吴万里主管着教育,他连自己所主管的部门的人选都把握不了,他还有什么威信?今后还怎么在教育系统开展工作?”

  话虽这么说,但秦时月不免还是有些担心,生怕自己的忙没帮到,让东方白落了空。他就想探探吴万里的口气。他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到他家里,吴夫人说这段时间吴万里天天开会,常常深夜才回,要秦时月打他手机。打手机时却总是关着机的,好不容易打进去了,还没说上两句,吴万里就在那边说,我正在讲话,或者说正在陪省里领导视察,要秦时月过些时候再联系,秦时月又不好蛮缠,只得作罢。

  后来秦时月想,光打电话不管用,看来还得和吴万里见一次面,而且最好让东方白也一起去,把他交给吴万里,以后事情成与不成,就看东方白自己的造化了。秦时月把这个想法跟东方白说了说,东方白说:“我确实也想去拜访一下吴市长,但怎么去呢?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秦时月说:“那就看你的了,你比我有办法。”东方白说:“送钱送物?初次见面就来这一手总不妥吧?”

  秦时月忽然想起吴万里书房里的字来,说:“吴市长跟你一样,精于书法,你何不在这上面动动脑筋?”东方白说:“我跟书法界打的交道多,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吴市长有这方面的雅兴?”秦时月说:“今天不是听说了吗?”东方白说:“你的意思?”秦时月说:“我看你可以去给他送幅字什么的,就说是跟他切磋书法。”东方白点头道:“这倒可以试试,不知吴市长放不放得下架子。”秦时月说:“论官职,他在你之上,论书法,你在他之上,他有什么资格摆架子?”东方白笑道:“这又不是纯粹交流书法。好吧,听你安排。”秦时月也笑笑,说:“那我就安排领导一回吧,你先准备准备,我负责和他联系。”

  这天晚上秦时月打电话到吴万里家里,吴万里破天荒在家里没出门。秦时月一喜,觉得这事一定能成。他没有提及东方白,只说自己有一幅字,想给吴万里看看。吴万里爽快地答应了,说:“你几时来?”秦时月说:“那要听你市长的安排,我随时听从党召唤。”吴万里笑道:“你也变得油腔滑调了?”停了停才又说,“最近两天要去趟省城,恐怕安排不过来,这样吧,星期天下午我在办公室看一份材料,又不是上班的时候,安静,你就到我办公室去吧。”

  星期天,秦时月吃了中饭就出了门。刚到学校门口,东方白就从一中方向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筒卷好的字轴。秦时月问他:“是幅什么字?可以打开看看吗?”东方白说:“反正到吴市长那里要打开的,何必多此一举?”秦时月说:“先睹为快嘛。”却并没坚持,招过一辆的士,钻了进去。

  几分钟就到了市政府,抬腕看表,还不到两点。秦时月记得在师专时,吴万里是有午睡习惯的,估计他还在家里休息,就和东方白在办公室大楼前的假山旁等候。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忽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走了出来,竟是儒林中学的副校长薛征西。两人就往假山后缩了缩,躲到一棵冬青树后。秦时月说:“今天是休息日,薛征西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东方白说:“这一段薛征西不是跑教育局就是市政府。”秦时月说:“这我也有所耳闻。”东方白说:“听说他曾多次找吴市长汇报工作,见吴市长的态度不太明朗,又转而投向龚秘书长,龚秘书长对他很欣赏,亲自跟教育局打过了几回招呼,刚才他肯定是从姓龚的那里出来的。”

  两人这么议论着的时候,薛征西已步履匆匆走过大楼前的坪地,出了市府大院。两人就从冬青树后钻出来,回到先前的位置。静静的大楼里偶尔有人进出,还是不见吴万里。这时秦时月捅了一下东方白,说:“你看那边。”东方白顺着秦时月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吴万里已从市长楼前那道拱形门里走了出来。秦时月说:“要不要现在过去打招呼?”东方白低声说:“这样也太唐突了,不如等他进了办公室我们再去。”

  窥望着吴万里从容进了办公楼,两人又拖了十几分钟,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往办公楼迈去。立即就有守门的保安把他们拦住了,问是找谁。秦时月说:“找吴市长,是他叫我们来的。”说完,就要上楼。保安还是不放行,说:“你姓什么?”秦时月也许仗着是吴万里的同学,底气还蛮足的,说:“你这是市政府,又不是公安局,查什么户口?”保安声音就高起来,说:“你不说就不要上去。”一旁的东方白忙说:“姓秦,秦始皇的秦。”那保安于是对传达室里面的人说:“姓秦,打个电话上去。”

  不一会儿,传达室里面的人就发了话,说:“让他们进去吧,是吴市长约好的。”

  听了这话,秦时月挺着胸脯,迈步上了楼。

  楼上还有值班室,值班的人对他们又是一番盘问。这时从里层南面一间没挂牌的屋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来,对秦时月说:“你是秦老师吧?在这里。”

  两人跟年轻人走进那间办公室,却并没看到吴万里。屋子里也没办公桌办公椅之类,只有两排沙发和一张大茶几,根本就不像是办公的地方。年轻人给他们倒了茶,说:“吴市长正在谈工作,你们坐下喝口茶,稍等片刻。”

  然后年轻人就出去了,顺手将门带上,却没关死,只是虚掩着。两个人就老支着耳朵去听门外的动静,一有脚步声就去看那虚掩着的门。这样静候了足有二十分钟,也没有吴万里的影子,秦时月就有些烦躁,又不便大声说话,憋得难受极了。

  正在两人坐立不安的时候,屋子里突然有了说话声。可那道门还是掩着的。有那么一瞬间,两人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身后还有一道门,有人边说话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同时里面有声音喊道:“是时月吧,快进来。”

  秦时月答应一声,撂下东方白,独自起身往里走。只见吴万里坐在办公桌后的大高背椅上,客气地对秦时月说:“对不起,让老同学等了这么久。”秦时月说:“没有没有,你当市长的忙嘛。”吴万里说:“是呀,休息日也有这么多烂事,是这条虫就要蛀这根木嘛。”

  吴万里当然没有忘记秦时月要给他看字的话,说:“你的字呢?在哪里?”秦时月说:“不是我的字,是我领导的字。”吴万里说:“你领导?”秦时月说:“我们学校的领导东方校长。”吴万里脸上就沉了一下,但马上又复了原,说:“你是说,你的领导也来了?”秦时月说:“对,就在外面。”吴万里停顿了一下,说:“那你叫他进来吧。”秦时月于是掉头喊道:“东方校长,吴市长叫你哩。”

  东方白立即就站到了门口。

  秦时月多此一举地将东方白介绍给吴万里,吴万里礼貌地站起来,把手伸给东方白,说:“是东方校长,前不久时月还在我面前提到你呢。”东方白忙把手上的字轴交给秦时月,奔过去双手握住了吴万里。

  客套和寒暄过后,秦时月解开了字轴上的细绳,说:“东方校长的字可是远近闻名的。”吴万里说:“这我早听说了,今天可要一饱眼福了。”东方白谦虚道:“哪里,是来向吴市长讨教的。”

  秦时月很快就将字打开了。

  原来秦时月早就在东方白办公室见过的写着“淡泊明志 宁静致远”八个字的条幅。秦时月莫名地又想起那篇关于胡长清的文章,心里暗想,东方白怎么不送幅别的什么字,偏偏送这一幅呢?秦时月脑壳里甚至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胡长清是不是就因为在自己的办公室挂了这么一幅字,才走了麦城?

  这个念头当然只在脑壳里闪了闪,秦时月马上就调整好面部表情,把字呈给吴万里。

  也许这字的确写得不错,吴万里很是满意,“东方校长真是名不虚传呀,能看到你这样非同凡响的字,真是我的福分。意思也好,我们这些人民公仆如果真能做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也就了不起了。”

  见吴万里喜欢这幅字,东方白悬在心头的石头立即落了地,他说:“吴市长错爱了,这字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吴万里说:“我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我是在说心里话嘛。”说得秦时月和东方白都笑了。

  看来吴万里并不是做秀给他两人看的,他又当着他们叫来那位年轻秘书,让他当即把字挂到了办公室墙上。吴万里还说:“我要天天看得到这八个字,砥砺自己努力做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到了这一步,这幅字的作用便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秦时月和东方白走出吴万里的办公室时,吴万里还拍拍东方白的肩膀,说:“教育局就要研究儒林中学的事了,我已经过问过教育局了,这两天我还会给他们打电话的。”

  有吴万里这句话,两个人走在回校的路上时,心情便显得格外轻松。

  只是秦时月没法忘怀刚打开字幅时心里头的那份奇怪的感觉。但他又不好对东方白明说,只问了问他,怎么想起要把这幅字给吴万里。东方白说:“这几天为这幅字,我简直绞尽了脑汁,每天都要写到深夜,前后起码写了不下三十幅,但不知怎么的,要么是字不如意,要么是所选的话语不理想,翻来覆去弄不出最理想的,最后觉得还是挂在办公室的这一幅随意写出来的八个字稍好些,拿回去跟家里的一比较,确实也是这回事,就决定把这幅字送吴市长了,好在吴市长还满意。”

  闻言,秦时月便不再说什么。

  八

  以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由于吴万里的作用,教育局派员到儒林中学对东方白进行了考察,然后在局党组会上进行集体讨论,正式将东方白定为儒林中学校长人选。按组织程序,教育局主要领导还把东方白叫到局里,跟他谈了话,代表组织肯定了他过去一段的工作成绩,希望他今后再接再厉,在局党组的正确领导下再创佳绩,再上层楼。这些当然都是官话套话,说了和不说是一回事,重要的是谈话结束后,领导握着他的手说的那两句话。领导说,任命文件已经起草好了,只等签发打印了,到时组织上再安排人到儒林中学去,向全校教职工宣布生效。

  东方白从教育局回来后,就跟秦时月见了面,特意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秦时月仿佛比他还高兴,因为他终于促成了这件事,也算还了东方白的人情。

  谁知秦时月还没高兴够,麻烦就来了。

  那天秦时月上完课,准备上办公室去的时候,见操场上有人这里一伙那里一群地在议论着什么,他觉得好奇,就向人群走去,想探个究竟。可他一走拢去,人们就用怪怪的眼光看看他,不声不响散去。秦时月便走向另一堆人,那一堆人见了他,也悄悄走了。秦时月好生纳闷,在操场边呆立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灰溜溜去了办公室。

  进办公室刚放下教案,校办主任就从后面跟进来了,要他到纪检室去一下。

  校办主任将秦时月让进纪检室后,就转身走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关上了。就见沙发上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胖的那个说:“你就是秦时月吧?”秦时月心里有些不高兴,谁见了他都叫秦老师,这样直呼其名的还不多见。也没等秦时月开口,那胖子又说:“我们是反贪局的,你要主动配合我们,知道什么就要说什么,否则后果自负。”

  秦时月就有些发懵,自己一个穷教书的,反贪局怎么也会有兴趣呢?就说:“我足不出户,天天呆在学校里面,能知道什么?”

  瘦子这时发话了,说:“刚才陈科长有一句话没跟你说,我们早已掌握了你的情况,找你谈话是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说出来和我们替你说,其性质完全是两码事,你可要掂量掂量。”秦时月一头雾水,双手一摊,说:“你们要我说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瘦子说:“那我问你,前不久,你去没去过政府?”

  秦时月不由得想起吴万里,该不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吧?秦时月就反问道:“你们问这个干什么?”瘦子说:“那就是说你去过啰?”秦时月想了想,自己又没去做过坏事,怕什么?就说:“去过。政府的全称不是叫做人民政府吗?我是人民,到政府去看看犯什么错误?”瘦子笑道:“没错,是人民政府,那你到政府去找了谁?”秦时月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一旁那个姓陈的胖子忍不住了:“实话对你说吧,我们是来办案的,你不要多问,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是了。”秦时月就来了犟劲,说:“我要是不说呢?胖子说:“你不说也行,那跟我们到反贪局去一趟。”秦时月说:“去就去,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胖子说:“当然有说法,没说法我们随便找你吗?”

  秦时月就意识到可能是吴万里出了麻烦,他想起送给吴万里的那根手链,莫非问题出在那上面?秦时月知道言多必失,没有说出吴万里这个名字,只是说:“我又不认识政府里的领导,到政府去想问问高级职称的待遇问题,却没找到任何领导,被政府办的工作人员给赶了出去。”

  就这么你来我往磨了几个回合,见秦时月不肯主动交代,瘦子只好打开桌上的包,拿出一样东西来,问秦时月见没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一只粗壮的金手链,其款式、成色,都是秦时月非常熟悉的。秦时月的心就沉了一下。瘦子说:“这只手链你总见过吧?”秦时月却摇摇头,矢口否认道:“我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瘦子站了起来,说:“那就对不起了,秦时月你只好跟我们走一趟了。”

  到反贪局后,他们又让秦时月看了另一件东西,这便是他和东方白送给吴万里的那幅写着“淡泊明志 宁静致远”的字。

  见再隐瞒也无济于事,秦时月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交待了。这样,他便只在反贪局呆了一个晚上,反贪局考虑到他每天都有课,而且他再也说不出新的情况,就让他取保候审,回到了儒林中学。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反贪局的人找他之前,已经将东方白杨老板和徐科长都收了进去,吴万里也受到牵连,正在停职反省。

  事情坏就坏在了那只手链上。

  有一天深夜,一位小偷光顾了吴万里家,盗走了少量现金和那只手链。也是该这位小偷背运,他刚来到楼下,就被正在巡罗的保安队员撞个正着,一把扭到了值班室。保安当即就在小偷手上发现了那根手链,他们不敢擅作处理,把它交到了领导那里。

  那位领导就是龚秘书长,当他得知这根手链的来历后,情绪非常高涨,马上把他的铁哥们儿反贪局长找过去,暗中对这只手链的背景展开了全面的调查。反贪局的人也厉害,他们很快就摸清楚了这根手链的来龙去脉。

  这根手链是从市里最大的金店售出的,买走这根手链的是承建儒林中学图书馆的杨老板,杨老板给了徐科长,徐科长给了秦时月,秦时月又送到了吴万里家里。而这个过程的幕后操纵者便是东方白,他的目的就是要通过秦时月把这根手链送给吴万里,让吴万里给自己使劲,最后做上儒林中学校长。

  东方白怎么也没想到,他不但没做上校长,反而将他和杨老板徐科长他们背后的交易都牵了出来。这就是东方白将杨老板少要学校出的十多万元基建款作了特殊处理,三个人都得到了好处。

  东方白更没想到,那个小偷就是在薛征西的指使下潜入吴家的。

  但秦时月觉得事情并不是坏在那根手链和小偷身上,而是坏在那幅字上。他在吴万里办公室打开那幅字时,就预感到这幅字会给吴万里带来麻烦。

  秦时月的预感果然得到了印证。后来得知,反贪局的人去找他之前的一个星期,市政府就在盛传一个故事。故事说省委有一位重要领导酷爱书法,他到市里来视察工作时,听人说吴万里的书法也不错,就跟吴万里多接触了一下。吴万里也是高兴,说自己得到一幅妙品,就挂在自己办公室里,请领导去欣赏欣赏。吴万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领导喜欢那幅字,他就送给他,为今后的进步做点必要的铺垫。

  据说那位领导看到那幅字后,虽然客气地赞赏了几句,却坚拒了吴万里的馈赠。市政府的人就在背后说,领导曾在南昌见过胡长清办公室那幅字,他觉得吴万里办公室这幅字跟胡长清办公室那幅不仅内容一致,字迹也如出一人,自然就不会接受吴万里的美意了。领导后来还说,凡是喜欢用花言巧语标榜自己的人,往往问题最多,大家都要引起注意。

  这些故事已在市政府甚至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吴万里却还浑然不知。所以当小偷光顾了他家里后,有关部门已开始调查金手链,并在背后注意他了,他还蒙在鼓里。

  秦时月就在心里一次又一次设想,如果当初他制止住吴万里,不让他接受东方白那幅字,事情会不会这样糟呢?

  当然,秦时月这也仅仅是设想而已,究竟一切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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