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价管制的结果将与消费者愿望背道而驰(下)

西向东


(六) “药物返销” 不是“药物进口”

价格控制的另一种途径是大量返销加拿大廉价药品。去年，众议院通过一项法案，使购买加拿大廉价药物合法化。公众对此一致叫好。一旦参议院通过，美国人就可以公开合法地购买加拿大药品，这对美国药老板是一个坏消息。这种做法一旦实施，除了短期内提高美国医药价格外却不会对消费者有多少积极意义。

这里公众首先是错把“加拿大返销” 当成“加拿大进口” 。公众以为禁止加拿大药物进口是违反自由贸易原则的，是美国资本家企图垄断美国药物价格，这是一个误会。美国没有禁止进口外国药物。据美国医药协会统计，美国2002年的进口药物有40亿美元(其中含少量非法进口) 。比如几年前沸沸扬扬的堕胎药RU-486，还有最近刚刚被媒体当头版消息的“清晨后悔药” ，都是欧洲(法国)进口药(欧洲性药物研究比美国热情高。美国人好像喜欢牛仔式的过瘾，蒙出一个韦哥。欧洲人似乎更重视善后，找不到韦哥，但堕胎药五花八门。这或许是国际阶级斗争在制药界的反映) 。但外国(主要是欧洲和日本，很少有加拿大的事) 必须同美国药厂一样满足FDA的标准，按照FDA的要求提供临床数据和生产手段。所以加拿大自己的产权药物是可以在美国销售的。

不可否认的是外国药销售额在美国市场比例很低，原因一是美国研究的药物品种本身已经超过世界一半，而且多是大药热门药。二是美国的仿制药厂非常发达，可以大量仿制欧洲药，2001年的数字，美国仿制药销售是第二名德国的6倍，法国英国的七八倍。三是欧洲药物管理，在价格上比美国狠，但在审批上比美国松。很多药物在欧洲可以 上市，但在美国不行。比如去年曾经被FDA拒绝，上周又重新批准的英克隆公司抗癌药Erbitux(就是“马杀” 女士卖股票的那个药)，去年就已经率先在欧洲上市。所以欧洲能够销往美国的药物品种有限，如果再不比美国药有价格和治疗优势，其收益可能不足以让药厂为对付FDA再费神，所以有些药干脆放弃美国市场。

再看“进口”与“返销”的区别。媒体常常写成“加拿大药物进口(Import) ” ，客观上导致了公众的误解。实际上更正确的表达是“加拿大药物返销( reimportation ) ” ，后者是专业人员探讨药物价格时的常用词汇。为了搞清楚这一词之差的本质不同，我们先要了解加拿大人吃的西药是那里来的。

加拿大的处方药有41%是加拿大自己制造的仿制药。如前所述，由於仿制药价格低廉，这部分药不是公众抱怨的目标，美国的仿制药同样便宜。事实上，根据美国医药协会统计，加拿大仿制药价格平均比美国贵3-5%。部分原因在於美国有几十家仿制药厂，加拿大则由两家大厂来基本控制仿制药市场。

另外59%的药属於名牌处方药物，也就是公众抱怨药价高的部分，少数来自欧洲，多数来自美国。这些药都在专利期内，加拿大不得自行生产。加拿大每年科研经费(2.74亿) 不到美国 (330亿) 的百分之一，独立产权的药物在世界市场上微乎其微，份额排在美，英，德，日，法，瑞士瑞典，比利时之后的“其他”类里面(世界上剩下的其他国家总共只占5%)。但是加拿大人生的病不比其他国家少，因此，加拿大吃的名牌药，多为进口的美国药。如果开放加拿大药物“进口” ，实质是把美国卖出去的药经过加拿大中间商盘剥之后再买回来。这同公众脑袋里的自由贸易进口出口不是一码事。

当众议院通过允许“进口” 加拿大药物之后，美国辉瑞药厂就威胁说要停止卖给加拿大药物。不过这牵扯到加拿大人生老病死的道德问题，所以并没有其他药厂响应。但是上周，辉瑞，GLAXO，AZ等六家大公司已经决定，限制卖给加拿大药品的数量，力图减少加拿大转手返销美国。

(七) 加拿大药价为什么便宜

加拿大的仿制药并不很便宜，由於网络公司的误导，导致很多美国老人稀里糊涂没有比较就把加拿大的仿制药也买回来，FDA曾经对查获的一批非法进口药物进行价格对比，发现其中有三分之一是仿制药，甚至有一种消毒水，两 元一瓶，同样剂量在美国卖九毛九。消费者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价格，就不至於上当。比如CLONDIN，美国8.25，加拿大8.50，ESTRADIOL，美国9.21，加拿大9.55，METOPBOLOL美国10.78，加拿大13.50，SINEMET美国37.70，加拿大57。不过这些仿制药因为价格很低，所以不对消费者产生很大影响。

对於价格昂贵的名牌处方药，美国公众认为药厂既然便宜卖给加拿大，却在国内定高价是不道德的暴利行为，这种观点一是没有考虑商品价格在市场经济里本身具有歧视原则，二是把生产成本与总成本混淆。

美国华人超市里买的白家牌酸辣粉是六毛钱，合五元人 民币。同样的产品，在北京听朋友讲是三元人民币，如果卖到晋察冀边区，可能定价一元，还不一定有人买得起。这就是商品的“价格歧视”原则，目的是赚取每个或每一类消费者的最大利润。假如酸辣粉的成本仅仅是五分钱，但只要西向东觉得五元很便宜，商家赚1000%的利润也不碍谁。相反，边区老农只付得起六分，那商家也不一定不 买他：只要大於五分，利润多一分是一分。

药厂在定价时，也要考虑对方的承受能力。美国人富裕，人均DGP3.8万，所以商家倾向于多榨油水。加拿大GDP只有美国的80%，因此如果按照比例，加拿大药便宜80%不应该奇怪，这同酸辣粉中国比美国便宜一个道理。

常识也告诉我们：当你花300美元乘飞机往返纽约洛杉矶时，你的邻座可能花了900美元，但是这并不等於航空公司有300%的暴利。类似地：当商品大清仓时降价80%出售，并不等於平日是400%的利润。资本家同手工业者的区别就是“大生产” ，而大生产的特点是存在一次性的大量投资(生产和研发)。航空公司根据市场预测，估计平均每天有200人到洛杉 矶，於是花一亿美元买一架230个座位的波音757。这笔钱一旦花出去了，那么如何尽快收回就取决于上座率。如果只有一百个乘客出900元买飞机票，其他乘客不原意出900呢？130个空位子怎么办？这时航空公司会出价三百，甚 至二百，一百。原因在於飞机成本，飞行员服务员工资，机场塔台费用已经一次性支付了，空位子并不能减低这些费用，额外拉一位乘客仅仅是多花50元的油钱。因此只要票价高于50元，航空公司就会拉客。但是这绝对不等於说五十元就是航空公司的单位客运成本。

由於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药汤的熬制与成本组成，就应该不难理解为什么美国卖加拿大便宜了：加拿大药价国家管制，有最高限价。这个限价远远不足以抵消厂家的总成本，但是却高于药的生产成本。因此，如同飞机100个座位 空着也是空着一样，美国药厂多少能从加拿大赚回一点相对於生产成本的利润，对收回总成本多少有帮助。加拿大政府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自己基本不发展新药，通过药价控制，赚美国的便宜。但是大家相干无事的大前提是：加拿大不能把便宜货再返销美国。如果加拿大把美国的便宜药再卖回来，价格歧视原则就被打破了。


(八) 进口加拿大廉价药物将导致消费者与厂家两败俱伤结果

由於药厂背负着额外的道德包袱，为了保持在公众中的慈善形像，对于公众的种种责难只能抓一些边角料为自己打掩护。药老板们说得出口的理由之一，就是进口药不安全。因为从加拿大进口的药除了返销美国药外，还有很多是从外国转口的仿制药，这些药物的生产地点FDA鞭长莫及，无法保障质量和安全。

根据FDA2003年的一次报告，在边境检查的1152例进口药品中，有1019件属违法。其中以加拿大(16%)印度(14) 为最多。这些药有些是已经从美国市场撤销的，有些是含有毒成份，有些根本就是兽药，还有说明书错误和没有服用说明的。

这些情况并没有引起美国消费者的警惕：既然如此，美国为什么没有吃死多少人呢？可是，加拿大人口只有美国十分之一。2003年美国处方药物销售额为2300亿，其中从加拿大返销的只有10亿，非法流入市场的估计不足五亿，只有总量的千分之五。少量药物在加拿大不同程度受到加拿大FDA的尾追堵截，漏网的还可能被美国海关截获。

假如加拿大药物进口变得合法，那就不是这个比例了。除去仿制药物，即便名牌药有40%从加拿大返销和进口，那么其总量将等於加拿大现有用药量的数倍。加拿大FDA明确声明没有人力物力保证这些药的安全和质量。这样一来，FDA就必须在美国急剧增加药检人数，(对美国药厂，FDA只需派人定期抽查生产车间) ，即便查出问题，由於没有GMP(GOOD MANUFATURING PROEDURE) 制造方法，也无从查询问题起源。因此，国家必须考虑一旦加拿大进口药物合法，由於VOLUME大增导致的安全隐患。因此美国FDA一直嘴硬：对加拿大进口药物不做安全保障。害得参议院无法通过返销法案。事实上，就连实行药物价格控制的欧洲，欧洲法院最近也宣布由於安全因素禁止网络卖药，间接使药厂，特别是德国药厂受益。

再看价格走向。假如某日国会通过法律，允许进口加拿大药物，那么美国药厂首先做的就是切断加拿大供应，在“生死存亡”关头资本家不会再有急病人所急的慈善面孔。因为加拿大人口只有美国十分之一，没有加拿大的销售额，药厂损失小於美国市场价格下跌20%。而且药厂会在仅存的有限时间内，大幅度提高美国市场的药价，弥补加拿 大的销售损失，捞取最后一笔利润，直到加拿大有能力自行生产美国的名牌药物并有能力提供美国市场为止(如果加拿大敢於违反专利这样做的话) 。

从长远角度，无论是通过加拿大欧洲违法仿制美国名牌药品销往美国，还是美国政府直接想加拿大欧洲那样进行价格控制，都令美国药厂无利可图。由於药物研究越来越难以及国外的价格控制，美国药厂不得不依赖数量有限的极为成功(市场意义上) 药品来弥补更大量的亏损药品和失败的科研。美国药厂的全球销售额从1991年的三分之一上升到2002年的一半以上，利润却60-75%都自美国市场。DUKE大学的经济学家调查，美国药厂销售额的70%来自20%的产品。这20%的药物价 格只要下跌20%，几乎就抵消了药厂的利润，其结果将导致资金撤离制药行业，威胁新药开发。而对这些热门药，价格下降20%还远远不能满足公众的心理期望。

欧洲的价格控制导致在过去几年里欧洲药厂不断把研究基地移到美国，有些还把总部迁移到美国。从1980年到1999年，世界前50家大药厂，以美国为基地的从19个增加到33个。1999年销售前十位的药物，八个出自美国公司。2002年，在前25个药中欧洲只占4-5个。历史上欧洲的研发经费大大超过美国，而现在美国的投资却大大超过欧洲。1990年，欧洲药厂73%的科研经费使用在欧洲领域。到1999年下降到59%，资金主要流向美国。世界上前十位大药厂，美国占6家，欧洲只有3家(而且在美国设有骨干研究基地)。这些皆因为美国的政策有利于药物开发(这里要搞清楚开发和生产的区别) 。

波士顿大学和 普林斯顿大学的学者的研究报告中都提出药物价格下降可能使消费者和药厂共同受益的观点。他们认为价格下跌导致的利润下降，可以通过增加用量来弥补，也就是薄利多销，这种观点的可行性遭到许多人的怀疑。原因在於现有18%的利润使得价格下降空间十分有限，降价10%就足以使很多投资人撤离制药行业，但是这10%的价 格降低，根本就不可能使药的消耗上升。吃药不是吃巧克力，贵就少吃便宜就多吃，没事谁吃药？ 对于有医疗保险的70%的美国人，便宜10%贵10%，根本就不影响他们吃药。如果剩下10%，那几十块前只会去多看两场电影。而对于30%没有医疗保险的美国人，国家已经花费2500亿为他们看病吃药，救命的药他们已经有了一些。 剩下自己要掏腰包的无论是救命的还是壮阳的，别说降低10%，就是30%他们同样吃不起。因此降低价格不会增加药 的销售，结果只能是降低商家的利润。


这不是说对於那些低收入者和穷人不闻不问。如前所属，国家通过税收，每年有2500多亿的穷人医疗费用。各药厂也在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已经有106个药厂参加了MEDICARE计划，对穷人实施优惠价格。昨天，亏损的SCHERING-PLOUGH公司CEO还发出倡议，建议美国制药业建立一个永久性药物基金来帮助更多人有能力购买药物，等等。此外还 可以通过增加税收来进行财产再分配，使穷人能够得到他们真正需要的药物。同时还应该对社会进行必要的宣传教育，使大家务必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减少疾病。今天美联社报导了国家健康中心的一项调查：黑人比白人更加超重；受教育越多，生活习惯越好……对照以往的调查：穷人得“富贵病” 的比例反而高过富人，说明穷人的医疗问题不仅仅是一个购买药品的问题。


总之，条条道路救穷人， 唯有一条走不通：减少药厂的合理利润。药厂的利润多少算合理，最终应该由市场调节，政府干预必将事得其反。而制药业又是研究周期很长的行业，一旦出现科研断层，要想弥补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大众在声讨美国药老板时，务必三思而后批。

02-2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