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哥伦布、卢维杜尔、特鲁希略……五百年的海地岛故事讲到现在，出台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男人，在豪强军阀垄断一切的拉美，这似乎再正常不过。不过，故事讲到二十世纪，也该有女性出场了。在二十世纪国际女权运动历史上颇具象征意义的米拉贝尔“彩蝶三姐妹”，就在这个女性觉醒的时代，傲然站在了特鲁希略的庞大杀人机器面前。

米拉贝尔姐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多米尼加中产家庭。像其他小康之家的多米尼加女孩一样，她们从小接受传统的天主教教育，崇拜自己勤劳开朗的父亲。一家人过着平凡而相爱的日子。这种宁静的闺中生活，在三姐弥娜瓦偶然发现父亲的婚外恋时结束了。也许，这就是所谓“女性觉醒那一刻”。少年早熟的弥娜瓦自此走上了一条叛逆的道路。少女弥娜瓦很早就敏感到多米尼加社会的不公，在中学时代开始收集周围的异议声音。弥娜瓦的观点和性格深深影响了沉静虔诚的大姐帕特里夏和活泼好动的小妹玛丽雅。

弥娜瓦不仅仅是姐妹当中最活跃激进的一个，同时也是最迷人的一个。据时人回忆，弥娜瓦还在教会学校念书的时候，在当地的公共活动当中就经常能看见这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逸的热心才女。她越来越引人注目，而在豺狼当道的四十年代多米尼加，招人注意通常对年轻女孩来讲不是什么好事情。1949年，特鲁希略的猎色爪牙瞄上了弥娜瓦，一封请柬寄到了米拉贝尔家中，落款正是特鲁希略本人。

特鲁希略的性虐待狂是有名声的，而且他专好糟蹋年轻的处女。米拉贝尔一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应邀前去，果然走了几个过场之后特鲁希略就邀请弥娜瓦跳舞。志得意满的独裁者问及弥娜瓦的“政治面貌”，想从才女口中听到新鲜点的赞美，没想到弥娜瓦却直截了当告诉他：“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尤其是你那种政治。”特鲁希略冷笑着问道：“那么如果我派手下去征服你、让你对我的政治感兴趣呢？”弥娜瓦盯着独裁者的眼睛缓缓反问道：“如果我征服了你的手下呢？”

这时候，一场骤雨打乱了这个露天聚会，米拉贝尔一家趁机溜走。本来就心情不佳的特鲁希略大发雷霆，第二天就逮捕了米拉贝尔夫妇和弥娜瓦。两周后，他们被释放，但弥娜瓦却被要求给特鲁希略写信道歉。宁折不屈的弥娜瓦坚决不干。在以后几年中，多米尼加政府数次逮捕弥娜瓦和她的父母， “三令五申”要弥娜瓦道歉。但弥娜瓦一次也没有松口。老米拉贝尔在狱中借酒浇愁，健康迅速恶化，不久就与世长辞。父亲死后，米拉贝尔姐妹们更加坚定了和暴政作战到底的决心。

五十年代是特鲁希略王朝的第三个十年。这时候，越来越多的青年才俊参加到反对独裁的行列中来。这些人大多出身中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父辈卑躬屈膝迎合暴君的行为嗤之以鼻。在多米尼加这个独裁者私人庄园的底层，人们从来没有支持过特鲁希略，但他们自发的抗争大多零星而弱小。在弥娜瓦这样一批年轻人起来之后，多米尼加的自由运动才真正让暴君感到了威胁。

1955年，弥娜瓦和法学院同学加斯多结了婚。同一年，小妹玛丽雅遇到了她后来的丈夫、工程师加兹曼。他们和年长许多的大姐大姐夫一起，迅速成为反特鲁希略的“六月十四运动”中坚人物。弥娜瓦的足智多谋和能言善辩之外，大姐帕特里夏的沉静虔诚给运动带来相当的精神动力，而小妹玛丽雅的亲切活泼使她在多米尼加妇女当中特别有影响。多米尼加政府多次逮捕三姐妹和她们的亲人，没收她们的财产，强迫她们和自己的丈夫子女分离，但这一切反而增加了她们的决心和影响力。她们在整个多米尼加受到爱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公开反对特鲁希略。在一个个地下室里交首密谈的学生、商人、医生、教士和农夫们都在传阅着她们的演说稿。她们身上凝聚了多米尼加人自由翱翔的梦想，人们亲切地喊她们“彩蝶姐妹”(Las Mariposas)。和强令人们在家里挂自己画像的那个孤家寡人相比，谁是多米尼加精神领袖已经很明显了。

1960年，70岁的特鲁希略开始了他最后的疯狂。此时的他，因为种种劣行被公布于世，在国际上已经陷入千夫所指的地步。一度是他同盟的艾森豪威尔政府和天主教会都开始公开谴责多米尼加政府的践踏人权行为，特鲁希略派人两次刺杀批评他的委内瑞拉总统未遂，他的政府却反被美洲国家组织开除出去。一辈子羡慕欧美繁华的他，终于发现整个世界都希望他滚下台，70岁的他日子不多了，他决心在剩下的日子里杀光反对他的人，首先就是十一年前拒绝他的米拉贝尔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