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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2.23a 【专辑】九天揽月:我所见识的中国农村

送交者: 民主通讯2004/02/23 11:32:25 [独立评论]



【专辑】九天揽月:我所见识的中国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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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通讯》2004.2.2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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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闽西武平县
乙、四川通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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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识的中国农村

九天揽月


我来自农村,20年农村岁月使我对农村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除了家
乡,我还到过四川通江、宜宾古人悬棺所在地珙县、泸定桥所在地四
川泸定县和康定情歌发源地康定。这些地方各有特色,但有一点是相
同的,那就是贫穷与落后。如今我把我的一些所见所闻写下来,期待
有更多的朋友管中窥豹地对我国农村有更为感性的认识和深入的了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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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闽西武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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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简要介绍

武平县地处福建省西南部,位于闽、粤、赣三省交界处,南与广东梅
州相连,西与江西赣州接壤,总人口37万。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
武平是中央苏区和闽西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毛泽东、朱德、
陈毅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曾率领红军主力三进武平开展革命斗
争,全县有革命基点村27个,老区村207个。武平也是闽西革命老区4
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

§§二、我的见闻与感受

武平是我的家乡。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尽管离开
家乡已7年,但那里的一山一木,一水一田,还有纯朴甚至近似于愚
昧的乡亲,仍常常在我的眼前闪现。但是,对于那二十年的生活,却
让我难以释怀。

(一)关于爆竹

我相信大凡中国人都知道爆竹,而且想必有一大部分人还玩过。作为
我国传统节日不可或缺的爆竹,为节日的喜庆平添了几多热闹。然后
在我的记忆里,爆竹却是苦涩而灰暗的代名词。

我家所在的几个村以做爆竹而远近闻名。说起来也怪,除了我们那山
凹凹里的几个村,山外头的都不做这个东西,也许是传统使然吧,因
为我的记忆是与爆竹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我很小的时候(大概6、7岁
吧)就开始给爷爷当助手开始做爆竹了。不过当时的爆竹没有现在的
威力大,而且做的过程中也没那么危险。到后来爆竹做得越来越大,
而且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制作过程越来越规模化,这个过程也就越来越
危险。爆竹是用火药作为爆破材料的,火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
一,是硫磺、硝酸钾、木炭的混合物。由于是家庭手工制作,乡亲们
都是自己到集市上买来硫磺之类的原料然后根据一定比例配置成制作
爆竹的火药,后来出现了“银粉”(当地客家语称呼,至于学名是什
么,我也无从知道),其威力比原来土制火药要大得多,因此制作过
程中发生的事故就比原来大大增加了。

从80年代中期到我96年上大学,我们不足2,000人几个村每年因为爆
竹爆炸事故而死亡的人数应该不下30个,如果发生重大事故,则一次
就死亡10来个。我的初中三年是在我们当地的一所中学念的,那个时
候上课的时候经常都能听到爆炸声,有时候甚至把窗户都炸得咯吱咯
吱响,我们就知道,又是哪一家出事了。对于一些小的事故,我们都
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但对于那些特别巨大的爆炸声,大家都会涌出
教师去看,而到了下午或者第2天就会有附近的同学带来关于这次事
故的确切消息,如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几间房子被炸平等等。
初中三年,我已记不清听过几次类似的爆炸声了,而我也就在这爆炸
声中告别了初中,去了异地,此后也就很少能听到这种爆炸声,但我
仍时时从父母亲友那里知道哪家又发生了不幸,而这些家庭,有可能
就是我的亲戚或者近邻。

1985年发生的一次大爆炸因为我差点就此消失而使我现在仍感到后
怕。那年我9岁,与姐姐一起跟着爸爸到集市上卖东西。中途我吵着
要爸爸给我买水果,我爸就去另一个地方买去了。过了没几分钟,离
我和我姐站的地方不到10米处(当地火药交易市场,发生此次爆炸后
搬迁到其他地方)发生强烈爆炸,幸亏我姐眼疾手快,一把拉着我不
顾一切往外冲,在冲的过程中就有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从我们脚下滚
过。由于是圩天,集市上一片混乱,当我们好不容易冲出去时,我脑
袋里一片空白,并且全身不断颤抖了近半个小时,之后我才发现我的
腿上、手肘上几处在流血,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伤的。过了很久
爸爸才找到我们,但我已记不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了。这次爆炸总共
死了不下15人,据说还上了第2天的新闻联播。这次死亡体验让我似
乎变得成熟,以至于日后当我面对爆炸、面对死亡的时候,我总感到
一阵阵的恐惧。

我与爆竹的亲密接触远远没有结束。其实从高一到我后来上大学前的
暑假我都是在与爆竹打交道中度过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做爆竹的好
手了,一天下来也能做大概10,000个左右(除去成本,也不到20块钱
左右的利润)。但福建的7、8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因此也是做
鞭炮最危险的时候(火药在高温下容易发生爆炸),因此可以说我都
在与死亡打着交道,但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得继续啊。当我96年8月
下旬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我以后再也不
用在死亡线上活着了!

我从东南沿海的福建负笈而到了千里之遥的天府之国,对家乡的情况
自然了解得少了。然而去年寒假回家,在我到家的前一天临村发生爆
炸,据说是在配置50斤火药的过程中发生的,4间房屋只留下地上一
个大坑,那个死者,其家人只最后在周围树上、屋瓦上拣得半脸盆的
骨头。

2000年江西发生数次烟花大爆炸事件,惊动了中央,朱总理指示要限
制烟花爆竹的生产,作为爆竹生产地的家乡,自然首当其冲,镇派出
所几乎每天都出动公安挨家挨户没收爆竹和与爆竹有关的所有工具材
料。于是除了一些人偷偷摸摸做一点以外,大部分了都“洗手从良”
了。然后接下来的事,他们该怎样让生活继续下去?除了做鞭炮,他
们也没有其他手艺。于是乎从香港传进内地的六合彩(一种赌博)迅
速走进了每家每户,几乎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参与了六合彩。去年寒
假听一长者说,自从禁止做爆竹而来了六合彩,大家的生活水平明显
就下降了,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2年,家家都会倾家荡
产。

我能说什么呢?

(二)关于计划生育

我不知道这部分贴出来之后这个帖子是否会遭到枪毙,但我还是要
写。

我读高中的那几年正是我们镇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最严的时候。那个时
候凡是妇女,只要肚子看起来有“嫌疑”,只要被镇计划生育队的看
到,就会被抓起来,拉到镇卫生院,如果证实是怀孕了,那么不问青
红皂白一概上手术台,流产。据说镇计划生育队招了几十个当地流氓
专门到各地“巡逻”,于是乎不仅那些怀了孕的,甚至那些没怀孕但
体态稍微丰满点的妇女都不敢出门。当然你不出门人家也不是没办
法,你结婚总得登记吧,你什么时候登的记,在各村、镇都有记录,
凡是登记了的,都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计划生育队的随时会在
村干部的带领之下前来“检查”。

这还是次要的。如果哪家媳妇生了小孩,等过了月子,是必须去结扎
的。如果生的男孩还好,结扎就结扎,反正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但如果头胎是女孩,那么为了生得一个男孩,他们就开始了漫长的逃
计划生育之路。刚开始还可以在岳父母、其他亲戚家“躲”上一段日
子,后来那些计划生育队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要在你家抓
不到人,就到跟该夫妇有关联的所有亲戚家进行“地毯式”搜索,于
是这些地方也就不在安全,只有另觅他处了,至于能到哪个地方,其
他人也无从知道。

当然俗话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再怎么逃,总不能把房子家当
搬走吧,于是计划生育队的先是把家当全部搬走(当然以后也绝对不
会还给你了),甚至那些猪、牛、鸡也不能幸免,然后开来一辆满载
汽油的拖拉机,把汽油从房顶上浇下,再上点一把火烧个精光。乡里
乡亲谁敢救火的,也会给抓到派出所去,轻则罚款,重则拘留。我体
会很深刻的是我一个远房姑姑(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辈份比较大),
因为头胎是女孩,于是便去逃计划生育了,其房子自然也被烧了,听
我姑姑的父母说,他们烧房子的时候还把我姑姑公公婆婆绑在旁边一
棵树上,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房子被烧掉。所幸的是后来他们生得一
个男孩,于是回了家。给小孩过“九招”(客家风俗,就是小孩出生
第9天)的时候,我母亲也去了,回来后说,房子都被烧得只剩溜黑
溜黑的墙,因为没钱,只好买了薄膜临时盖一下,请客那天刚好下
雨,薄膜不经风雨,于是众亲戚也只有就着风雨吃下了那顿“喜庆”
的午餐。我上大学的时候,那个曾救我一命的亲姐也曾逃过计划生
育,但详情我并不了解,所幸的是房子没被烧掉(我上大学以后家乡
计划生育“工作方式”似乎有所改变。另外需要说明的是,镇计划生
育队的种种做法上面似乎并不知道,因为身为县妇联主任的我一亲戚
听到这个情况之后勃然大怒)。

官逼民反。镇计划生育队与村民的矛盾越来越大,也就有“不怕死”
的人站出来跟他们斗了。由于我们那边几个村是做爆竹的,几乎家家
户户都有火药,有些被逼得实在无奈的,就放一桶火药在自家门口,
嘴里叼根烟,对那些计划生育队说,你TMD再往前一步,我们就同
归于尽!别看那些人平时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可碰到这种场面也只有
飞奔而逃。最严重的发生在我高二那年,据说上千村民把那些计划生
育队的狂扁,还把前来支援的镇公安局的车子推到水田里,但后来县
里来了大帮全副武装的公安,才解围,但那次“暴动”中有几个村民
被抓走,到现在他们的家人都没有他们的任何音信。据说这件事后来
惊动了中央,有人民日报派记者下来采访,但该记者就是县出去的,
在县长县委书记的求情(或者还加上淫威吧)下,该采访无疾而终。
刚上大学那时年少气盛的我曾给李鹏总理、当时福建省省长陈明义、
《人民日报》,甚至还有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音员罗京(据说其父
是我们县的老乡)写信反映这些情况,当然结果可想而知。

如今的村民,还是一如既往地活着,还是拼了老命也要男孩。一切如
常。

(三)关于教育

教育,说来又是一个多么让人辛酸的话题。

说来不怕人笑话,我到4岁才会走路。不是我四肢有问题,实在是生
活使然。刚出生不久,因为父母每天都要出去劳动,而且总是早出晚
归,于是就把我“全权”叫给了比我大不到7岁的二姐(就是前面提
到的那个姐),于是我边开始了在姐姐背上的4年生涯:早上起床后
吃过奶,便由姐背着;中午由姐背我到妈干活的地里,放下来吃过奶
再回到姐的背上;晚上吃过奶又开始睡觉了,至于其他时间,则几乎
全在姐的背上。当时二姐正读小学,于是她便背着我走进课堂,让我
提前接受了小学教育。不过那时我太不“争气”,老爱哭,一哭,老
师就让我姐出去哄我,免得影响大家,久而久之,姐的成绩就难免不
受影响,而姐小学四年级还没读完就辍了学,却无论如何也是因为我
的到来而给她带来的灾难,而我也因为一直没有得到练习走路的机会
而到四岁才开始蹒跚学步。

我从还不到一岁就开始“上学”,如今26年已经过去。这26年是怎样
的一段充满光荣与梦想的岁月,我想无需我赘言,自有媒体连篇累牍
的报道足以让每一位读者醍醐灌顶,我想要说的是,26年前我所进的
那所学校,如今还是一如既往地在风雨里飘摇,校舍依旧,操场依
旧,唯一不同的,大概要算小学5年级时我们那届同学所种的树,如
今已经冉冉长成。更让我无言的是,这里进出的学生——其中也包括
我同一个家族的众多晚辈,还是如我当年一样,上大学,对他们而言
绝对只是件存在于作文中的事。

我就读的小学离家比较近,还不到2里,而上了中学,离家就远得多
了,5里左右,而一天要走6趟:早上去,中午回来;下午去傍晚回
来;晚上去,上了晚自习再回来,这样算来一天就得走不下30里路。
不过也许因“祸”得“福”,大学期间曾作为学院主力参加了3次校
运会并取得5,000米2次季军1次亚军的成绩首先应该归功于这段时间
每日不知疲倦的往返奔跑。由于从家到学校都是水田,因此我们只有
沿着田埂走,而从开春播种到秋收我们所经过的田埂几乎都是烂泥一
片,走起路来非常艰难。有时晚上突然下起了雨,由于没有带伞,晚
自习之后也就只有顶着大雨,在闪电的照耀之下往回奔。对于大部分
农村家庭来说,由于农活经常要干到天黑才收工,于是晚饭普遍都吃
得很迟,我家也不例外,而学校傍晚5点就下课了,回了家,多数时
候只能吃上中午的剩菜,至于米饭,那是早上就煮好了一天的。曾经
好长一段时间,傍晚回家后没有菜可吃,就自己动手烧一勺开水,再
到菜地里摘几棵葱,洗好放进去,在放点油、盐和味精,就是下饭的
菜了,曾几回吃着吃着我就哭了,吃不下,就放下碗筷去上课了。

生活是艰苦的,而真正让我们绝望的,则是前途的虚无。中专是不敢
想的,除了那些年级排名5名以内的尖子生;而上高中,一来要求成
绩不错,否则考不上,二来要家庭比较殷实,否则是缴不起那些费用
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所能做的就是毕业,回家干农活,做爆
竹,然后娶老婆,或者嫁人。我那一届300来人,除了5、6个上了师
范学校、几个上了高中,其余的都回家了,真正实现“从哪里来就回
哪里去”,这对于能走入大学殿堂,如今已经是研究生将毕业的我,
实在是一个特例,而且是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特例,幸运,每每
想起此,我首先要归于我的幸运。其实农村孩子绝不比城里孩子笨,
教育机会的匮乏和家庭经济拮据无法支付日益增加的学费支出是他们
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主要因素。

(四)日子(上)

“懵懵懂懂,惊蛰好落种。”说的是到了惊蛰,差不多就该播种了,
否则要误了节气。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说法如何,反正闽西农村大抵
都是这样的。等出了正月,随着梅雨季节的来临,新意念的农忙也就
拉开了帷幕。

浸种、催芽、下播,这是春忙的三步曲。当然,种子下播前后还得梨
田耙地,那唤牛的吆喝声,20几年不变地存活于我的脑海,而那铁的
梨耙木的陆轴(客家语,一种农具),以及老水牛的步伐,都一如前
年前的样子,客家先民魏晋南北朝以来从中原往南迁徙只时随身所带
之物,除了书籍,也许就是这些家什了。

等莳了田,南方也就开始进入了夏季,对于农民来说,水,便成了他
们的头等问题了。虽说我们那边四处环山,但由于砍伐严重,那些上
都成了“和尚山”,其结果是天晴缺水,落雨成灾。在我的记忆里,
干旱是一年的主旋律,只要隔上3、5天不下雨,就该为水田的供水问
题发愁了。由于水少人多,只好将有限的水源分成几个部分,而因为
担心别人做手脚,各家都派专人负责看水,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担当
起此任务了。离家近一点的水田倒好,远点的,就只有一直守在那边
了。我还很记得,为了看水,父亲经常整夜整夜地守在山那边的几块
水田边,第2天才带着一身被蚊虫叮咬的包回家。自我有记忆起,几
乎每年都会因为分水问题而发生数起斗殴,一旦发生斗殴,随身携带
的锄头便成了进攻与防御的唯一武器,也因此死亡事件时有所闻。

如果说干旱是一年的主旋律,那么每年数次的洪灾便是重音符了。我
们家前面200米处是一条小河,而小河两边是大片农田。这条小河养
育了我们,却也不时地给我们带来灾难。小河上部有一条支流与之汇
合,由于支流与主流呈直角状,因此一旦天降大雨,支流之水便轻而
易举地冲毁了汇合处的河堤,于是乎以下农田顿成泽国。最严重的一
次当属96年,即我上大学那年,闽西发生百年罕见的特大水灾,我家
乡也不能幸免,连续一个晚上的特大暴雨形成了水漫金山之势,许多
农舍被山洪冲毁,猪牛等家禽家畜被冲走,据说还被冲走了2个人,
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那滔滔江水足以让每一个见过的人都感到恐
怖。大水几天之后才退去,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肥沃的稻田已经成
了一片沙滩。由于堆积的沙子平均在1米以上,要除去这些不速之客
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由于政府对这次水灾没有1分钱补助,再加上
当时冲跨的堤坝一直到99年才修好,于是这期间谁都不去理会那成片
的沙子,因为一来,如果把沙子挑走,因为“不设防”,只要以后下
大点的雨,席卷而来的大水随时让你的辛劳灰飞烟灭;二来如果挑走
沙子重新种植,那么按照以往惯例,公粮还得如数交纳,于是这大片
沙子我离开家乡读大学开始存在,而我2000年读完了大学,还在那
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此外,这次水灾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报道
以后,收到众多外界捐钱捐物,但我所知道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人得到
一分钱一点物品,而据说到了村里之后都被村干部分给其紧邻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是跟水灾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正因为如此,当
上了大学,同学说我来自江南水乡之时,我说我对水乡没有任何好
感,以为它对我而言,只是波涛汹涌的另一种说法而已。
 
(五)日子(下)

南方的夏季总是格外的长。从公历的2月一直到10月,除了下雨的时
候,天地间就只剩下阳光在肆虐了。7、8月份是一年里最热的月份,
对于南方的炎热我是深有体会的,小学4、5年级的时候连续卖了两个
暑假的冰棒,先从冰棒批发处批发了冰枝、冰糕,然后就顶着烈日到
处喊着“卖冰棒、卖冰棒”,到中午的时候太阳晒得路上的柏油都化
了,经常粘得连穿着的拖鞋都提不起来,那个时候对于烈日的体会是
再深刻不够了。不过这跟在烈日下的夏收夏种相比,又实在算不了什
么。

夏收一般开始于公历的7月中旬。13、4岁以前因为人小,只能在家
里,晒晒谷子,中午的时候帮着做点菜之类的。记得我小学三年级暑
假,农忙时候,我和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哥留在家里,中午做菜,由于
南方天热,因此几乎顿顿都离不开汤,我们做好了一大脸盆汤,哥让
我把汤端到吃饭的那间屋去,当我端着满满一脸盆刚做好的汤出门的
时候,因为没注意到门槛而被绊了一跤,于是那盆汤就一股脑儿全倒
到了我的身上,当时我只穿这一条短裤,突如其来的灾祸让我惨叫一
声,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脱了身上唯一的短裤(穿着衣服更
痛),并且拿了冷水往身上泼,我无法想象如果现在往我身上浇哪怕
一小勺开水会是怎么一种感觉,但当时的惨痛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
记,那情那景即使现在想起来都还是心惊胆战。我只记得大概10秒钟
之后我的脖子以下全身起了一层大大小小的水泡,其他的就都了无记
忆。直到不知道多久大人知道后,找来了桐油,搽了全身,感觉才好
了点。不过所幸的是过了两周左右全身就痊愈了,也没留下任何后遗
症。

等我上了初中,就开始渐渐跟大人一起做农活了。夏收夏种当中最辛
苦的当数割稻子了。离家近的倒还好,远的可就麻烦了。由于人多地
上,于是在山窝窝里都开辟了一块块水田,而这些地方离家都比较很
远,最远的大概有8、9公里。去的时候还好点,扛上打谷机,加上几
担空篓就可以了。而回来的时候可就没那么悠闲了,除了2人扛打谷
机,一人拿打谷机的盖盖(由于比较轻,一般都是年纪小点的人拿,
我有一段时间都享受此特殊待遇),其他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得
挑上一担谷子回去。这一担谷子少说也有100来斤,要跳上8、9公里
远可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中午往往干到下午2点以后、下午干到天
擦黑才收工,这个时候正是饥肠辘辘浑身乏力的时候。我们几个年纪
相仿的堂兄弟,人小力气小,一般挑上几百米就歇一下,一路上说说
笑笑,还可以到路边摘些野果来吃,现在想来苦中作乐也别有一番味
道,但那些大人,因为还得赶回去做饭菜,或者其他事情,中途一般
只能歇上2、3次,往往等我们挑回去,他们把饭都做好了。

种植农作物是有严格的节气的,而这些节气除了遵守别无选择,这节
气特别的紧,人也只有赶趟儿似的跑。夏收之后马上进入夏种,也就
是莳田了。跟割禾相比,莳田要轻松得多,只不过一整天地弯着腰,
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连躺下去都很困难,甚至等田莳完都好几天了,
一个个还揉着腰喊酸。夏收夏种结束了,大概也到了八月中旬了,接
下来还得交公粮呢,从家里挑到粮站大概有4公里路,我们家1,000多
斤的公粮,来回得好几趟,不过路要比山路好走多了。等公粮交完
了,整个夏天的农活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于是一般家庭都会买点肉,
或者杀只鸡呀鸭呀什么的,辛苦了1个多月,总还得慰劳慰劳,我们
谓之曰“完工饭”。至于2个月以后的秋收,那是夏收的翻版,此处
不提。

南方农村的夏天是炎热而忙碌的,但忙碌之余,乡亲们晚上吃过饭,
洗了身子,还会偶尔串串门,拉拉家常,说说与农事有关或者无关的
话题。很小的时候对对这些不感兴趣,于是就在大人们谈论四五六
(客家说法,就是聊天)的时候,我躺在长凳上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如果偶尔看到流星,就会很兴奋,尽管按照我们那边的说法,看到流
星是要死人的。多数时候看着看着就在不足20厘米的长凳上睡着了。
渐渐长大以后就开始关注起大人们的谈话来,不过多半是东家长西家
短的问题,不过最终话题都会转移到政治上去,骂那些缺德的村干部
又来收了什么猪肺牛肺(即各种费)的;骂如今生活水平没有好转前
来收费的倒一年比一年频繁,还有其他一些是古非今指桑骂槐的话
题,当然,骂过之后总会沉默好一阵子。只是我也越来越明白,除了
身体上的劳累,他们的内心同样充满愤懑与无奈。

忙完了农活,在爆竹之乡的乡亲们就又开始了那与死神打交道的活
计。男人做爆竹女人编爆竹(就是用引线及细线把一个个的爆竹编成
一长串),分工大抵都是如此的,那些自家没有做爆竹的,一般也都
从其他人那里拿了爆竹来编,挣点钱当家用。与做爆竹相比,编爆竹
的危险性要大大减少,不过成天与银粉打交道,由于银粉具毒性,因
此一般常干这活的人手上都裂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冬天更甚,除了贴
上最便宜的胶布,也别无办法,许多人一双手贴满了胶布,新的又缠
在旧的上面,但即便如此,也还有口子在一边编爆竹时一边流血,弄
得编爆竹的板子都洒满了鲜血。这也是极端廉价的活儿,早上7、8点
一直到晚上11、2点,一整天下来,非常熟练的人顶多编15,000左
右,按0.70元/1,000(这是去年寒假回家我所知道的价格)来算,只
有10块钱。在这里不得不提的是,97年(具体是不是这一年记不太清
楚了)我们村被评为“小康村”,听母亲说,上面来的干部挨家挨户
登记一年的收入,包括田里的庄稼、养的家禽家畜,以及地里的红
薯,把这些收入按照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折算成收入额,但对于成本,
却只字不提,我才知道,原来小康都是这样算出来的。

这就是下层的农村人的生活,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这样的日子里,
辛劳,而且看不到希望。

我很庆幸我有机会跳出“农门”,再也不用过父辈一样的日子了。但
20年的这种生活却无论如何是不能磨灭的。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眺望
东南方的天空,在那天空之下,不仅洒下过我的热血、汗水、辛劳和
泪水,更有我父辈、同辈以及晚辈如今还在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出而
作、日没而息的生活,一两周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吃上一顿肉、使用已
经用了很长时间甚至毛都磨光了的牙刷、吃自家地里种的产量高却粗
糙无比的大米。说实话的,在学校的时候我不时感到愧疚,因为我的
双亲还有两个姐、姐夫在为生活奔波劳碌之时我却在这里过着如此悠
闲的日子。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我也不需要别人来知
道,而宁可一个人独上天涯。

(六)我的父亲母亲(上)

在大学里,我曾写过我的哥、姐,以及其他一些亲戚,惟独没有写过
我的父母,原因只有一个:我不愿因了我文笔的拙劣而对他们有所不
敬。如今的我,尽管文笔依然拙劣,但终于还是决定写下这些文字,
以期能有更多的朋友透过我的父母看到他们身后千千万万中国农村的
父母们。

我父亲有三兄弟,他排中间。在我们家族中父亲属“明”字一辈(即
同辈兄弟或姐妹每人名字中有一字相同)。大伯起明,父亲得明,叔
叔家明,据说我爷爷当初如此起名意在“起得家”。我大伯后来官至
我们县民政局局长兼副县长,从这个角度来看,爷爷当初的梦想基本
实现了。大伯一家住在县城里,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没有一起回来
过,即使直到现在我对他们家的印象仍然是模糊的,大伯的4个孩子
中我有两个素未谋面,另一个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记得我小学五年
级的那个暑假,因为当年我哥考上了县一中,于是父母让我们先行到
大伯家看望看望他们,一来求得日后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让我兄弟
俩见见世面,因为我们长这么大都还没到过县城呢。我哥和我便提着
3、40斤糯米、几个鸡蛋,还有一只小母鸡去了县城。我们花了好大
波折才找到大伯家,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年妇女(后来才知道这
是伯母,但之前我们都没打过照面),我哥问这是起明家吗?对方回
答说他不在,开会去了,语气很凶,说完还拿起了扫把(后来她解释
说当时是想扫地),我们都以为她要赶我们走,吓得一溜烟跑出了县
政府大院。没地方可去,我们就在街上晃悠了一阵,看车水马龙,和
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等饥肠辘辘了才买了点东西吃,然后回家。可
到了车站我们才发现车费不够了(吃午饭的钱不在我们的预算经费范
围内),不得已只有走路回家。县城距家25公里左右,我们就那样提
着带来的米、小母鸡及鸡蛋一尺一尺地“量”回去,中途还得不时把
小母鸡放出来给它喂点水和米,免得它死了的话我们回去了不好交
代。

从那以后我对大伯一家的感觉由神秘变成了敬畏。渐渐懂事之后,我
明白了大伯他们其实是看不起还在农村的我父亲和叔叔。我爷爷93年
去世以前大伯每年都会回来一两次,通常上午回来,吃了午饭后回县
里去,有几回还呆了一个晚上才走。等我爷爷去世之后,大伯就只有
每年清明之前家族扫墓的时候才回来一次了,而且似乎从没在哪家吃
过一次饭,到后来就连家门都不进去了。今年3月底我工作定了后顺
便回家看看父母以及扫墓,扫墓那天上午10点大伯和他小儿子(即我
堂哥)直接到了墓地,等扫完我爷爷奶奶的墓,他们就直接坐车回去
了,尽管我们一再希望他们留下来吃饭,毕竟回家一趟很难得。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
与了解。我常常在想,我们平时所讨论的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歧视问
题,其背后又是什么因素在作怪呢?其实在我们所生活的社会里,歧
视无处不在,而不管在城里还是乡下:在城市里呆了10年的歧视只呆
了5年的,呆了5年的歧视刚刚穿上皮鞋,裤腿上的泥巴还没有完全干
的,而这些人又歧视乡下人;10万家产的歧视1万的,1万的歧视穷光
蛋,穷光蛋歧视负债的,负债1万的歧视负债10万的……相反的因为
歧视而导致了媚上:负债的谄媚穷光蛋,穷光蛋谄媚一万的……呵
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抵如此罢。在这无处不在的歧视与谄媚后
面,我想更为深层次的是人民整体素质的低下、人格的分裂和人性的
弱点。

不过说起来还真的感谢我大伯对我父亲的歧视,正是这种歧视成了促
使我不断向上的原动力。事实上,我第一次高考的时候,身在全县末
流中学的我毅然放弃了本科及以下志愿而选择了读“高四”,就是因
为我不愿意延续我父辈的悲剧,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考不上好一点的
学校,若干年之后我哥(当时已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或
许就会如我大伯歧视父亲那样地歧视于我了。

父亲是个农民,却以打鱼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父亲打鱼已经有几十年
的历史了,不过使用的仍然是最原始的工具,这工具也是自己动手做
的,并且一般只到很小的溪里,或者田间水沟里打。原先的时候溪里
水田里鱼很多,于是打得也多,并且不用走很远,到后来田里农药用
多了,鱼也就渐渐地少了,父亲打的鱼就越来越少,走得也愈来愈
远,一般都在2、30里以外的较为偏僻的地方去。父亲每天早上6点多
就得起床,匆匆吃了早饭就上路了,下午必须在1、2点之前赶回来,
以便将打来的鱼拿到5、6里外的集市上卖,这样算来父亲一天之内除
了打鱼,还得走上6、70里路,也就这样送走了一个个春秋。长期的
水里劳作使父亲落下了风湿性腰疼,一到阴雨天我总能看到父亲捂着
腰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在父亲3兄弟中,大伯念至师范毕业,而叔叔也到了高小毕业,惟独
父亲没有上过哪怕一天的学,因为家境不好3兄弟中必须有1人在家协
助我爷爷他们。没上过学的父亲也是3兄弟中最老实的一个,经常干
些“傻事”。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老实的父亲也不时被村里一些
人所算计,连村里那些干部,在收诸如学校集资款等等杂七杂八的苛
捐杂税的时候,首先就直奔我家而来,而父亲被那些村干部花言巧语
一番之后,往往就“慷慨解囊”。这一点母亲尤其生气,毕竟她明白
这钱来的是多么不容易,于是每每这时母亲总是埋怨父亲,而父亲几
乎从不顶嘴,或者是因为理亏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而无以还口,
于是就只是憨憨地笑。

尽管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堂,但却拼了老命也要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
送到学校去。父亲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偶尔会在其他人面前说
上两句。我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因为放弃了考上的大专,我堂叔问我
父亲怎么办,父亲说:“只要他还读得下去,我们做父母的再穷再累
也要供他读下去。”这是父亲在一次乘凉的时候对我堂叔所说,而我
无意中听到的,当时我心里是一阵的酸楚。

父亲平时不爱说话,而宁可在一旁静静地听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唧唧喳
喳地说个不停。我上大学以后,一般都是一年才回家一次,当我回到
家,父亲见了我也只笑笑,说,回来啦!然后就呆一边听我们讲话,
也许他能看到我就是一种幸福,而我,只要看到父亲的身体依然硬朗
如初,也就感到踏实了。

(七)我的父亲母亲(下)

一想起母亲,我总有想哭的冲动,尽管我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忙忙碌碌的:早上六点钟就起床做饭(用大
锅做一日三餐的饭,不仅包括人吃的,也包括猪吃的,到了中午晚上
我们就只能吃那结成一团的冷饭,猪食也只有在喂之前加热一下),
做好了饭,还得洗衣服,等这些都忙完,差不多八、九点了,如果我
们还没起床,母亲就叫我们起来吃早饭;吃过早饭、洗过碗筷,母亲
就掮把锄头到田里看水、除稗草,或者到地里种红薯什么的,通常一
直要到下午1、2点才回来;回来还得喂猪、做菜,匆匆吃过后又忙去
了,而晚上回来时通常都是7、8点了,接着还得喂猪、摘菜做菜,等
吃过晚饭,洗过澡,差不多也就10点了。农村的夜晚,除了虫鸣蛙
叫,大概别无其他,更别提夜生活了,于是看电视便成了消磨时间的
最好方式,可这个时候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总是看了没多久就打起盹
来。我们叫她先去睡吧,她总不肯,非得陪我们。直到如今7、8年过
去了,而母亲打着盹似睡非睡地陪我们看电视的场面成了我脑海深处
最为鲜活的记忆。

两个姐出嫁之前我们家7口人,人均8分田,共计5亩6,而且有一大半
在很远处的山窝窝里,一年两季水稻让我们都饱受折磨。其实不光田
多,地(在山上的旱地)也多。为了能多种些红薯、萝卜之类的,母
亲到处开垦出大块小块的地,这些地一般都分布在山旮旯儿,因此要
去锄地、上土什么的都得走上很长的路,十分辛苦,即使而到了收获
的时候,一担一担的红薯也确实经挑好一阵子的。小时侯我经常扛把
锄头帮母亲种红薯或者收红薯,有几次因为不听母亲劝告,光这膀子
干活被太阳灼得脱了一层皮,过了好几天背上、手臂上都还火辣辣地
痛。在我们那个村,我们家收的红薯总是最多的,虽然每天早上都
吃,到第2年5、6月份仍还剩下一大堆。人吃不了的,就拿来喂猪,
这样可以节省猪饲料,这也是母亲不辞辛劳地种大量红薯的原因了。

尽管辛劳,日子仍过得紧巴巴,尤其是我哥上大学之后,家庭支出激
增。为了能熬过去,母亲总是省吃俭用:猪肉一般要一个月才能吃上
一回;做菜的时候总是放少得可怜的一点猪油;日常用的灯泡除了我
房间的是60瓦的(因为母亲担心昏暗的灯光会损坏了我的眼睛)以
外,其他的都是15瓦的,诸如此类。当我们村大部分家庭都开始烧煤
的时候,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上山割柴,一来因为母亲受不了烧煤的
那种味道,二来,烧煤平均下来一天要花大概1元钱,母亲认为一年
下来就是300多块了,心疼。长期的劳作使母亲腰板硬朗,因此很少
生病,不过感冒发烧之类的那是谁也躲不过的,这时候母亲从不去医
院看病,只是一个人跑到房间睡觉,而且晚饭都吃不下。这点跟我父
亲如出一辙。

母亲和我父亲一样,都没上过哪怕一天的正规学堂,不过因为我外公
识字,再加上生产队的时候上过夜校,因此比较常见的字基本还是认
得,只是不会写,这比一字不识的父亲就强多了。哥上大学之后经常
写信回来,等其他人都看过了,母亲就戴起老花镜,端个凳子,然后
很专注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看,嘴巴还一张一合的,碰到不懂的字就
问我们,一封信大概要花上半个小时以上才能看得完,看完之后按原
来的样子折叠好,收起来,待其他空闲时间,又会拿出来看上1、2
遍。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发过火,也没有骂过我们姐弟几个,如
果有什么看法,她就等我们说完之后才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们。我印象
深刻的有3件事。第一是我高一那年,因为我所读的高中是全县末流
中学,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人对高考抱有希望,历史上应届升学率文科
为零,理科也好不了哪儿去,仅有几个考上的多半也是因为位置好舞
弊得来的,那时候我跟其他同学一样,看不到出路在哪儿。一次在家
时我不经意地说,考不上大学,以后就出去找我哥,让他帮忙找份工
作,母亲紧接着来了一句:“父母可以养你一辈子,可兄弟是靠不住
的。”这句话让我有醍醐灌顶的感觉!而后来发生的事也表明这话是
不幸而言中了。

第二是我“高四”那年暑假,因为大姐家只有她和我姐夫两个劳动
力,农忙忙不过来,于是就把我外甥送过来让我们帮着照看。这小家
伙很调皮,白天连影子都见不到,晚上就一身泥巴跑回来,劳累了一
天的母亲还得给他洗澡洗衣服,等大家吃晚饭的时候他又在母亲怀了
睡着了。后来我实在看不过去,我对着他发火,嚷要送他回家,母亲
说,难道你没有看到你姐现在累得都只剩下皮包骨头,不成人样了
吗?我顿时哑然。

最后一件是发生在今年4月份,我回家玩了一个星期之后,返校时绕
道福州去看望一个大学同学。去之前母亲问我到了福州后去不去哥
家,因为跟哥闹矛盾,我真的不想去,于是我说看情况吧,母亲说:
“他毕竟是你哥啊。”正是因为这句话,我到了福州之后尽管费了一
番波折,但还是去了,看了哥、嫂,还有2岁了不过从没有回过老家
的我侄儿(我哥嫂他们自从有了小孩连续三年没回家了)。母亲也从
来不干涉我们,无论我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几乎都是支持的,一
来是她本身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有经历过我们所面临的一些事,无法
给我们一个好的建议;二则应该归于她对我们的信任了。正因为如
此,我们都从不轻易做出决定,我们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让母亲
失望。现在想来,尽管母亲文化水平不高,但其教育子女的方式是一
般人甚至是一些颇有学识的知识分子所不及的,而这种宽松的家庭环
境使我们获益匪浅。

这样的日子尽管艰难,但因为全家的团结一致乐观向上而显得有滋有
味。不幸的是,这种日子随着嫂子的到来而不再有。

嫂子和我们是同一个村的,也是我哥中学时的同学,以前到过我家
1、2次(我们那村比较大,而且因为不在一个自然村,因此交往不
多),那时候的她,给我的感觉是很端庄,嘴也甜。他们是什么时候
开始谈的,我们都无从知道,直到我大二那年,哥和嫂子写信告诉我
父母他们决定走到一起。后来母亲跟我说,她一开始就不是很赞成他
们在一起,原因很简单,嫂子的父亲以其擅长吹牛而远近闻名,绰号
“大炮”,同一个村几十年了,母亲当然对他了解不少,在母亲的印
象了,他不仅是个吹牛能手,而且从不吃亏,母亲担心未过门的媳妇
会象其父亲一个样。不过尽管心里老大不高兴,毕竟是我哥自己的
事,母亲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后来发生的事证实母亲当时的担心并非
是多余的。哥嫂结婚以后,因为都在福州工作,一年只回家一趟,虽
然只呆那么一周左右,嫂子一般都沉着脸(哥解释说这是嫂子的个
性,不过结婚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老当着我家人和众亲戚
的面说我家是如何的穷,而她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以前也没吃过
苦,因此到了我家之后也理应不能吃苦受气,如此等等。大家心头都
有一杆称,明白着呢,因此2、3年之后我们家族的人都对她没好印
象。

2001年我嫂子临产,哥打电话回家让我父母卖了家产到福州去住。母
亲寻思了很久,决定还是她一个人先去住一段时间,如果相处愉快,
我父亲再去也不迟。母亲在福州住了不到3个月,这是后来母亲称之
为噩梦般的3个月,直到后来她一个人偷偷地从福州“溜”了回来。
据母亲后来跟我讲,那段时间嫂子从不给母亲脸色,不仅如此,嫂子
生产前,因为腆着个大肚子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于是便指示母亲干
这个干那个,稍有不从或者“怠工”便一阵斥责;母亲因为不会用煤
气灶、洗衣机之类的用具,嫂子就骂她“土”、“笨”,连这么简单
的都不会。母亲受够了气,本想一走了之,但最终还是忍了,毕竟媳
妇马上要生产了,这样一走了之就必然把包袱甩给了哥,也难免回来
早别人笑话,二来此外母亲也寄希望于嫂子生了小孩后会有所改变。
嫂子生产时发生并发症,医院甚至都已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幸好最终
母子俩都挺了过来。由于母子不在同一个医院,我哥主要负责照顾孩
子,我母亲则负责照顾嫂子。嫂子全身浮肿住院长达半个多月,这段
时间甚至不能翻身,母亲为嫂子端屎端尿,任劳任怨,本来以为能
“感动”嫂子的,谁知道出院后嫂子非但没有改变,甚至还变本加
厉。后来母亲在与嫂子发生一次尖锐冲突的第二天一大早,哥嫂他们
(当时还有嫂子的母亲)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就收拾东西一个人走
了。巧的是,母亲在福州街头转了几转,恰好看到一辆到上杭县(我
们临县)的长途车,于是便坐了上去,并顺利回了家。母亲几乎是一
个文盲,说不来普通话,对福州又是那么不熟悉,而福州离家有500
多公里,现在想起来我仍感到后怕,因为母亲在那个时候随时都有可
能走丢。我不知道哥嫂是什么时候发现母亲不见了的,也不知道他们
去找了没有,但母亲回家了好几天之后我哥才打电话到我一堂哥家询
问母亲的下落(那时候我家还没电话)。这事是后来我打电话给我哥
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当时他只说母亲回家了,我问他什么原因他也不
说。我觉得奇怪,打电话回去问情况,才知道了具体原因,我之感到
倒吸一口冷气。我立马给我哥打电话,破口大骂了他一顿。说实话
的,当时我恨不得冲过去掐死他们。

这次的福州之行母亲确实受了很大的气,2002年春节我回家的这段时
间,每次有人到我家来,母亲都免不了描述描述她在福州“坐班房受
管制”、“受大学生的管制”的生活。正因为如此,我在家的时候,
总想方设法让她高兴,并且瞒着父母到去买了台25英寸的彩电以替代
原来又破又小的17英寸黑白电视,过年时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套衣服
——说实话的,这些钱都是我从同学处借的,但在父母面前我只能撒
谎说是自己挣的,否则他们肯定不高兴,我只是希望他们的心情能有
所好转,这是什么都无法换取的,花费多少我都认为值。

我说这些的时候真希望更多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千万别忘了养育自己的
父母,我也希望无论是城里的,还是农村来的媳妇,或者女婿,都能
有一颗更为宽容的心,去包容或许在你们看来有些愚昧的公公婆婆,
或者岳父岳母。

写到这儿我真想哭,不为别的,就为我到现在还不能给父母分担压
力,减轻他们的痛苦。但我坚信,不久的将来,我会的,而且一定可
以做得很好。此时此刻,在这千里之外的四川,我至尊的父亲,我至
爱的母亲,儿子我向您叩首!

(八)我的姐

我有两个姐姐,大姐生于65年,二姐69年——她们的童年,正是文化
大革命横行之时。对于她们的童年我知之甚少,只是偶尔从母亲和她
们自己的口中了解到其中的若干片段,知道了大姐上小学的时候得成
天背着我哥,而二姐稚嫩的背则成了我记忆深出暖暖的摇篮,我就在
她的背上摇呀摇,摇过了我的幼儿时代,也摇过了我的半个童年。我
不知道一般人大概是从何时开始记事,但我却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二姐
背着我的时候,因为不知何事让我不高兴,我就又哭又闹,还抓她的
头发,姐就使劲地左右晃动着我以作报复,而我就闹得更凶了。这个
场面成了我最早的关于幼儿时期的记忆。

大姐初中毕业,因为没考上高中和中专,就回家了,二姐则小学四年
级还没毕业就辍了学。从我逐渐懂事开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时
两个姐偶尔会说起这件事,母亲总是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解释说,
当时不象现在,家里连只鸡嫲(客家话,母鸡)都不许养,哪来什么
收入,穷得叮当响,早晚吃的稀饭稀得捞了半天不见饭粒,更不用说
有钱读书了。姐姐有时候就会不客气地“将”上一“军”:那时候哥
又怎么有钱读书!每每这个时候,母亲也只有苦涩地笑笑,不言语
了。现在想来,不能排除当时父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根本原因则
在于家庭的贫穷。如果不是父母含辛茹苦,再忍辱负重也要把我们兄
弟俩送到学校去,那么我们姐弟四个就都只能在家继承父母的衣钵
了。当然也正是因为两个姐在辍学后回家做了父母的左臂右膀,我们
兄弟俩才有了安心求学的机会,她们为我们所做的付出也就可想而知
了。

两个姐(尤其是二姐)本来所学就不多,辍学后又没日没夜地奔波劳
作,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接触书本,到后来仅学到
的一些东西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为此她们都没少吃苦头。我初中时开
始自己写对联,一般大年三十那天我一边写,二姐就一边贴。我高一
那年贴对联的时候,由于我没告诉她贴哪儿去,她竟然把一副该贴在
猪圈上的对联给贴到大门口上了,幸亏发现得及时,才没遭邻人的笑
话。我知道那是由于二姐认识不了几个字所致,便没有大声嚷嚷,但
直到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当我悄悄地把那副贴错的对联揭下来的时
候,站在一旁的姐是满脸通红。到后来,我们镇上有家外地人办的裁
缝培训班,因为那个时候大姐已学会了裁缝,我妈就便极力“怂恿”
二姐去报了名以便也学点手艺。二姐刚开始还踌躇满志,打算学成之
后便自个儿开家裁缝店,可过了不到10天,回来便说不去了,原因是
那个外地来的师傅讲的是普通话,而我们当地客家方言与普通话有很
大的差别,二姐只能连听带猜;这还不算什么,师傅一边讲解还一边
板书,姐姐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自然就学不下去。大姐也有本难念
的经:我上大学的时候,大姐家一面养鱼,一面还因地制宜地养些家
禽家畜,有一次,因为看不懂说明,一次大姐错将某一种新出的杀虫
剂拌了饲料喂鸡,结果一夜之间家里的鸡差点遭到灭顶之灾。

两个姐都在25以后才嫁,这在农村算是大龄了,当然不是因为嫁不出
去,而是她们都希望能为父母多干几年活。我上初二的时候大姐嫁到
一个比我们家还偏远的地方,姐夫高中文化,会畜医,比较上进而且
脑瓜子也不错,或许这是大姐愿意嫁到偏远地方的原因了。结婚的头
几年,他们承包了村上一口6、7亩地大的山塘养鱼,等鱼渐渐长大之
后,每天要好吃光几担的草,于是大姐只有一整天到处割草,然后挑
过去喂鱼,不管天晴下雨也不管是否有病在身,日复一日,天天如
此;尤其是到了夏收夏种的时候,不仅要忙割鱼草,还得顾田里的
活,那种滋味实在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到10月份卖鱼的时候整个
人都要瘦上10几、20斤。这种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不过1年下来可以
收入7、8千块,在当地来说已经算不错的了,那些村干部眼红,将承
包费大大增加,于是再养鱼也就不划算了,大姐和姐夫也只有另想法
子。先是打算种香菇,于是从山上砍了一大堆枫树扛回去,凿了眼,
放进香菇引子,却因为买的是劣质引子而使得这些费尽千辛万苦弄回
来的枫树成了废物,我春节到她家去的时候,在一大堆枫树里我们找
了半天才找了几个很小的香菇出来。后来养了上百只鸭子,这也是吃
力不讨好的活,因为离市场远,价格也不好,于是只能卖一部分,而
留下一部分下蛋,但接下来卖鸭蛋也是一个麻烦事,那时候姐和姐夫
每逢墟日都载满满1、2筐鸭蛋到集市上去卖,一直过了好几年这些鸭
子和鸭蛋才处理掉。除此之外,大姐还得操持一个家,除了种菜做家
务,还得经常象我母亲一样上山割柴,下地摘草喂兔子,总之为了生
活什么都得干,这几年一年比一年辛劳,然而收入却一年一年减少,
日子也一年不如一年,生活的压力也就一年比一年大了。所幸的是两
个孩子都聪明伶俐,大姐和姐夫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不过
面对他们一年年狂飙的学费,除了迷惘与无助又还能怎样?

二姐出嫁的时候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高二,二姐怕影响我的学习而
没让家人告诉我,因此我是月末回家的时候才知道这事的。看着姐一
切依旧而人已不在的房间,我心里只感到说不出的酸楚,这不仅是因
为二姐曾背着我长大,并且还救我一命,更因为,我们姐弟4人中二
姐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关系也最为密切。我读初三那年曾因为一
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膝盖被擦去一大块肉,当时就可见白色的膝盖
骨。当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后,二姐用自行车载我到镇医院去。我先
坐到自行车后架上,当二姐上了车之后,由于不习惯这种搭人方式,
于是车把在晃了两下后就连人带车翻到了旁边1米多深的沟了去了。
二姐爬起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我,伤到了没有,并且马上把我抱起来,
擦去我身上的泥巴。看她一脸抱歉的样子,我说我一点事都没有呀!
我的伤口缝了7针,在这过程中二姐就站在一旁看着医生一针一针地
缝,尽管打了局部麻痹,但每次那针穿过我的皮肉时那钻心的痛仍让
我全身不禁要颤抖一下,我一会儿看看医生为我缝肉线的动作,一会
儿看看一旁的二姐,我还清楚地记得,有好几次二姐都别过脸不敢再
看,我知道她哭了。二姐出嫁之后,生活一直很艰辛,先是跟二姐夫
出去做“小工”,每天7点从家里出发晚上6点才能回到家,一天累个
半死也只能挣10块钱,而且也不是天天都有;后来替镇上一家纸厂贴
银箔纸,利润微薄,加上老板极其苛刻,因此一天下来顶多也就得个
8、9块钱,二姐还贩卖过橘子,因为没经验而折了本,诸如此类,生
活的不容易实在不是语言所可以表达的。

上大学以后每年寒假我回家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两个姐,
但我所看到的,除了满脸的憔悴与越来越深的皱纹,还有黝黑而失去
光泽的皮肤,别无其他。每次看到她们,我都想哭,哭曾跟我们一起
长大有说有笑的姐如今为了生活什么都得干;哭才30来岁的的姐看去
似乎早过了40……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愿意去看望她们,一想起她们那
劳累而无助的样子,而我却不能给她们任何帮助,我总感到无比难
过。我不知道这种局面何时会改变,也许等我工作之后我可以给她们
提供一定的支持,我也会扶助她们的孩子读上大学,看是这都不是办
法,他们该如何才能改变这种局面,是否唯一的希望真的只能寄于下
一代,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九)关于六合彩

六合彩在我的家乡大概兴起于2002年夏季,到现在还不满一年,在此
期间我只回家两次,呆的时间也不长,因此只有一些感性的认识。本
来没打算写这方面的内容,但帖子发出来之后,许多朋友都提到六合
彩的问题,更为主要的是,六合彩在我的家乡,甚至广东、福建农村
(或许还蔓延到其他地方)已呈“星火燎原”之势,离开六合彩谈论
如今的南方农村是不现实的,于是还是决定增加这部分内容。

对于六合彩的历史我没有专门研究,据说六合彩起源并盛行于香港,
随后传入广东、福建泉州等地。其基本原理是:每期从1至47共47个
数字中摇出唯一一个特码,赔率为39倍,押中此特码者可得其赌注的
39倍,而选择其他号码者一律告输,因此即使你将47个号码全包下
来,也还白白损失8倍,因此从概率角度来看,庄家是稳赚不赔的。

六合彩的传播速度可以用“惊人”两字来形容,就我家乡而言,2002
年夏季到过年也只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然而几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
加入其中而且乐此不疲。去年春节回家后我按照惯例到各亲戚邻居家
拜访,我所到之处,没有一家不在谈论六合彩。据母亲告诉我,我们
村几乎每人都参与了六合彩,村里头一个70来岁的瞎子,靠给人家插
引线(做爆竹工序中的一部分)一天得个4、5块钱,生活艰难可以想
见,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期不落,逢周二、四开奖之前让别人牵着
到庄家报“码子”,只是赌资不大,一般2块钱左右,而我叔叔的
“口号”则是:宁可少吃一顿肉,也要省下钱来报六合彩。六合彩在
我们村的疯狂程度由此可见一斑了。

六合彩就这样将每个人的命运与之紧密联系在一起。寒假期间我所看
到的情形是,只要有几个村民聚在一起,那么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
六合彩;路上碰见之后,相互的问候语由“到哪儿去呀?”“吃过没
有?”变成“你猜猜这期的特码会是什么呢?”碰到意见不合者,还
免不了辩论一番。今年4月初我回家扫墓,我家族一个70多岁的公公
在祖先墓地烧香的时候,希望祖先在天之灵保佑大家“多中特码”,
众人也就都附和,这大概是今年扫墓与往年的最大不同之处了。据说
中央电视台7套播出的动画片《天线宝宝》经常能预见当天晚上的特
码,于是乎《天线宝宝》成了村上最受欢迎的节目,每天傍晚及第2
天中午重播时间,许多人围着电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天线宝
宝》中出现的每一个动物、所说的每一句话,惟恐一不留神而遗漏了
关键“信息”。由于六合彩逢周二、四晚上9点开奖,因此这两天的
9点之前大家都在谈论到底报哪个“码子”,依据何在,报过“码
子”的也还在想是否要更改自己的决定;9点之后结果出来了,自然
也就几家欢喜几家愁了。参与六合彩的不仅包括村民,随着六合彩的
普及,那些中小学生也都卷了进来,我一个在中学当老师的小学同学
告诉我,他们学校的学生许多都参与了六合彩,他们用手中仅有的几
块钱零花钱甚至伙食费到庄家处报“码子”,课余学生所谈论的,除
了六合彩,几乎没有别的内容,即使在课堂上也有不少人低头“研究
”六合彩,任凭老师在讲台上苦口婆心谆谆教诲。

六合彩的蔓延也带动了“信息产业”的发展。六合彩选号的根据大部
分是诸如“白小姐”、“神算子”之类的图什么呀、诗呀等等,这些
图、诗印在一张A4的纸上,正反两面都有,印刷相当粗糙,然而其售
价却高达2块钱,而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尽管如此,很大一部分
人都是每期必买,而另一部分人则要么偶尔买一张,要么从其他人那
边借来看。推销这些“信息”的人一般也都是本村的,他们不知从哪
儿弄到这些资料,转手倒卖,利润相当可观,不过他们转眼将白天推
销所得利润报了“码子”,结果多半也就肉包子打狗了。在“信息产
业”迅速“崛起”的同时,福利彩票、体育彩票业则几乎遭到灭顶之
灾,自从有了六合彩,买福利彩票、体育彩票的人明显减少,我在武
平县城所看到的福利彩票、体育彩票售票点只能用“门口罗雀”来形
容,而一些乡镇原来所设的售票点在六合彩的冲击之下也纷纷“关门
大吉”了。

不仅我所在村如此,据我所知,武平县全境大抵都是一个样,农村如
此,各乡镇和县城的居民、各机关、事业单位的几乎都参与了六合
彩,六合彩在武平范围来说真正成“全民运动”了。今年4月1日我从
家乡乘车到福州的,哪天是星期二,晚上7点刚过,司机及跟车的几
个就开始讨论要报什么“码子”了。据我一个朋友在县城工作的姐
说,如今整个武平一期就要去掉1千多万给六合彩的大小庄家,每周
二周四下午银行甚至都取不到钱了。

六合彩对家乡经济的冲击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比拟的。据我一个在集市
上卖肉的亲戚说,六合彩在村里开始以后,买肉的一天天减少。站在
村口,望着那些在袅袅烟雾里伫立的房屋,听着远处不时传来的一两
声鸡鸣狗吠,我分明地感受到整个村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喧嚣而逐渐
地归于沉寂,我为此感到无比的失落。我那多灾多难的父老乡亲们,
谁能告诉我,你们的出路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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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四川通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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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简要介绍

通江县位于四川省东北部米仓山东段南麓,为巴中地区辖县,幅员面
积4,117平方公里,辖8镇69乡,人口69万。通江素有“一府三乡”之
美誉。一府:川陕革命首府,1932年红四方面军入川,在此建立了川
陕省委、川陕省苏维埃政府;红军之乡:先后有四万多通江儿女参加
了红军,其中有10位将军从这里走向全国,为中国革命作出了巨大贡
献。银耳之乡:通江是中国银耳的发祥地,已有200多年的生产历
史,这里出产的银耳以其质优而享誉中外,1995年通江县被国务院命
名为“中国银耳之乡”;溶洞之乡:全县约有300多个可供旅游参观
的地下溶洞,“诺水洞天”就集中了123个,其中,洞内可游面积在2
万平方米以上的溶洞有48个。

通江是典型的农业县,农业收入占全县财政收入的90%以上,而工
业、乡镇企业鲜有发展。通江县于1986年被确定为全国贫困县,当时
全县贫困人口占31.87万,人均纯收入只有140余元,全县财政收入仅
810万元,即使近几年每年的财政赤字仍在1,000万以上,每年靠国家
补助1,500多万。〔数据来源:通江县财政局。以下数据如没有特别
注明,均来源于此。〕

§§二、我的见闻与感受

96年我考入西南财大这所经济学的殿堂修财税专业。96到98年正是我
国税费改革研究得如火如荼之时。在这种大背景之下,98年暑期,学
校组织“三下乡”服务队到各地进行社会实践,我有幸作为其中一员
赴四川省通江县进行为期半月的“三下乡”服务兼社会实践,在此期
间,就“贫困山区财税现状”这一专题走访了县、区、乡、村各级政
府以及部分农民,对该县一些情况有一些较为真实的了解。

(一)主要历程及见闻

从成都乘坐卧铺,经过近15个小时的奔波,我们一行终于抵达了通江
县城。由于有人接待,我们用不着操心,只要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办就
成,因此比较轻松。休息了一天,我们被分成3组,每组4人,分别深
入到不同的区进行调查。我们组除我之外,还有A、B、C三人(姑且
如此称呼吧),其中A为学院学生会主席,我同班同学。为了能更深
入了解当地情况,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主动申请到最偏远的区去,县
上负责接待的同志同意了我们的提议,并且安排我们到距离县城100
公里左右的铁溪区。下午1点我们4人及县教育局一带队同志(我们称
之谓何老师)乘安排好的小车出发前往铁溪。

从县城到铁溪的公路算得上迄今为止我所走过的路中最难走的了。路
两边是群山连绵,层峦叠嶂,时常可见悬崖峭壁及飞瀑流泉,公路就
在这无边无际的大山里延伸。路面坑坑洼洼,我们也就随着汽车左摇
右晃,有好几处因为前几天发生山崩,山上滚下来黄泥和巨石横亘面
前,汽车就只能在临时整理好的路上艰难地走着,有时候我们甚至只
能下来走上一段路再上车。据何老师说,这条路上山崩简直就是小菜
一碟,发生山崩,那些车过不去,要么在那里等,而这一等就可能是
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要么就掉头返回。一路上我们偶尔还可看到
若干农家,房子是又矮又黑,立在万里群山之中,显得那么孤苦伶
仃。一百公里左右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5个多小时,到达铁溪时已
是傍晚六点过了。

吃过晚饭,安排了下面几天的行程后,我们出去走走看看。虽说这里
是区政府所在地,但除了公路两边有一些店铺之外,就只能看到散落
在周围的一些民房了,前面是诺水河,后面是山,因此这些建筑物只
挤在东西长不过500米左右的狭长地带,晚上的时候到处可听虫子在
鸣叫,感觉似乎进了偏远的小村落。

第二天我们一行到什字乡进行调查。由于从铁溪区政府所在地没有到
什字乡的车,因此我们只有走路去。我不知道全程有多少公里,但连
我这个以走路为“特长”的人后来都感到两腿发软,幸亏后来有一辆
到什字乡的运煤的拖拉机,我们拦下来之后,跟师傅说明了情况,师
傅答应捎我们过去,由于是煤车,拖斗上到处是煤渣,漆黑一片,但
拖拉机颠簸得非常厉害,我们只有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不过尽管如
此,我们还是感到满意,毕竟这终归比走路要强多了。

如果不是师傅说到了,我们都不敢相信那就是乡政府所在地:除了公
路一旁孤零零的十来家房屋,别无他物。我们根据拖拉机师傅的指引
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乡政府。乡政府只有一栋简陋的房子,从外表到里
面设施都显得极为简陋,乡长不高但很胖,至少是我在铁溪区几天中
见到的最胖的一个,见到他的时候我们几个都相视一笑。在听了乡长
对什字乡所做的大致介绍以后,我们提议为了不给乡长增添太多麻
烦,由我们自己随便到附近走走,乡长听出我们话中话,也就没勉强
什么。出了乡政府办公室,我们拐到附近一农家。在听了我们所作的
简要说明之后,主人家非常热情地把我们请进屋,又必恭必敬地端凳
子倒茶水。据主人说,他们长那么大,从没见过大学生,而且是省城
来的大学生,因此感到特别“新鲜”以至于恭敬,害得我们都感到非
常惭愧。泥土做起来的房子很矮,很狭小,里面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
家具,甚至因为一下子来了4个人,没那么多凳子,主人家只有站着
跟我们说话。尽管他们听不太明白普通话,但交流还是很愉快的,尤
其是在我们的引导下,他们毫不保留地向我们倾诉他们的委屈与苦
闷,其中几乎都直指政府:乡政府,还有基层村、队、社,只要一提
起村长,队长还有社长他们,主人家就两眼冒火,说话也不连贯了。
交谈了十分钟左右,我发现主人家突然不说话了,我感到奇怪,朝四
下看,有个人正在我们几个人背后的窗户上朝屋里看,那人见我注意
到他,一下子闪开了,不过我还是认出那正是刚才接待我们的乡长。
为了不给主人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接下来我们就只是随便聊些鸡毛
蒜皮的家常小事,然后就匆匆结束了这次造访。

之后我们还走访了较远处的其他一些农户,他们所说的,内容基本上
都相同。吃过午饭,再作了其他一些了解之后,因为时间关系,我们
便打道回府。回去的时候也是步行。等快回到铁溪区时,由于我跟A
走在前头,他们几个与我们有一段距离,我们决定单独到路旁一家农
民家去看看。男主人是做小生意的,这让我们又了解了小商贩的一些
情况,聊了7、8分钟,看他们来了,我们也就告辞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还走访了新文乡,及其他一些地方,不过我们所看
到,所听到的,也都八九不离十,总体而言,包括如下几个方面:

A、自然条件的恶劣。如果在福建,我所见过的仅仅是“丘陵”的
  话,那么在这里,我明白了“山区”的含义:在从县城到铁溪的
  车上,车上放起了李娜的《青藏高原》,“我看见一座座山,一
  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这歌词与窗外的一切是如此的匹
  配,以至于我们都觉得这首歌正是为此行而作!在铁溪,一座山
  紧连着另一座山,平地很少,这点与福建的丘陵地带有很多大小
  不等的平地具有很大的不同点,也正因为如此,第一,这里的居
  民都很分散;第二,水田很少,而且每块都很小,离家也远,这
  使得种植和收割变得异常艰难;第三,旱地也很少,我所看到的
  旱地几乎都是顺坡而作,而且坡度都比较大,种植起来也很辛
  苦。至于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山似乎也不出产什么,
  靠不了,而且因为交通太落后,即使发展了副业,也很难卖出
  去。

B、农民的赤贫。我深切感受过闽西农村的贫困,然而到铁溪区之
  后,我才明白何谓“赤贫”。在我所到过的大部分地方,房子都
  很矮小,而且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一年下来人均收入只有3、
  500块钱,除去税费,人均实际可支配的收入已经很少很少了。

C、信息的闭塞。在那里,有许多农民,连一天学都没上过,影响他
  们的不是市场经济,而是几千年的传统观念;绝大部分农民,也
  许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哪怕一个“城里人”,因此在通江调查期间
  我们所走访的农民几乎都众口一词地跟我们说,他们长那么大,
  从没见过大学生,而且是省城来的大学生,事实上他们中的一些
  人甚至没见过高中生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们许多人不知道电
  视为何物,甚至连广播都听不到,更不用说电话电脑之类的了。
  他们就象桃花源里的居民一样,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而不知道
  外界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D、基层干部与群众关系的恶劣。“莫法活了。”这句话是我们在新
  文乡调查结束之后返回铁溪的路上,我和A私下走访时一个中年
  妇女对我们所说的。那语气,那手势,还有那近乎绝望的神情,
  到现在还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深处。我们走访过程中,几乎所有
  的农民,只要一提起基层干部,没有一个不咬牙切齿的。但他们
  感到无奈的是,一个村长在一个地方被群众“弄下去了”,又被
  调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滋滋润润地当他的村长去。

E、税费负担的沉重,教育落后。关于这两个方面我将在随后专门介
  绍,这里不再赘述。

(在这里有必要作一说明:我们所到的铁溪区是通江县最边远最贫困
的一个区,因此我们所看到的,在整个通江县并不一定具有代表
性。)

(二)关于农村税费(上)

此次社会实践过程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当属农民沉重的税费负担
了。

在铁溪区什字乡,我们采访了一朱姓农户。在这5口之家中,除夫妇俩
外,上有年逾古稀的老母亲,下有一对年纪尚幼的孩子(其中女儿已
失学);丈夫为煤矿下岗工人,下岗后“一分钱(收入)也没有”。
其97年收入情况:2亩水田,正常情况下年产干粮1,500市斤左右;加
上经济作物桐子、油菜等的一些收入,当年家庭总收入3,000余元(尚
未扣除成本),而其 税费情况为:上缴公路建设费人均240元;农业
税;桐子、油菜等特产税人均至少150元,仅此两项全家即接近2,000
元,加上孩子学杂费年700余元,则一年收入只剩几百元,而这区区
几百元要应付一家5口的温饱,其艰难程度每一个人都可以想见。

铁溪区长坪乡一5口之家,除老两口外,还有3个孩子:大儿子毕业后
在乡计生办工作,其收入每月2、300元,连自己也无法养活自己,还
得家里补贴,其读书期间所欠4,000多元债更无法还清;女儿小学未
毕业,因为确实没钱,借遍了亲朋好友,没办法只好便到珠海打工,
月收入300来元,只勉强够自己生活之用;小儿子现读初三,每学期
学费300多元。家庭主要收入来自养猪,每年养3~4头,收入1千余
元,加上种田的收入,1年下来也只有3千多一点(亦未扣除成本),
而97年全家税、费等达1,943元。

如果说这些数据仅仅是农民的“一家之言”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看看
“官方”统计资料。下面是一组铁溪区什字乡乡政府为我们提供的数
据:

◆什字乡乡情:什字乡位于县城东北部,下辖6个村,29个互助组,
 总人口3,800余人;粮食主产为水稻、玉米、薯类(几乎全靠天吃
 饭);经济作物有油菜、花生、葵花、木耳、香菇、天麻。
◆收入情况:全乡农业总产值(按当时价值计算)716.74万元,其中
 农业370万元,林业116万元,牧业229万元;人均纯收入800元。
◆农民负担情况:全乡税收共计41万元,人均110元;服务性收费人
 均60元;重点建设资金县区上缴26万元,人均70元。合计人均230
 ~240元。

我们暂且不去考虑这些统计数据是否存在水分,单从这些数据来看,
以人均纯收入800元、人均税费230元计,该乡农民的税费支出与收入
的比例接近30%;以每户5口人计算,则每个家庭每年可支配收入还不
到3,000元;收费数额与农民上年度人均纯收入的比例达到16.3%,远
远高于四川省地方性规定,即对农民收费时,不能超过该地区上年人
均纯收入的5%。

而事实上,该乡所提供的数据中,人均税费230~240元显然存在缩水
问题:据县政府为我们提供的资料:通江县97年仅道路建设费一项人
均即高达200元以上。那几年通江加大了公路建设规模,而所需巨额
费用最终要以费的形式分摊到农民身上,据该县有关领导介绍,当年
(1998年)将建80多公里公路,水泥路60多公里,柏油路20多公里,
预计将耗资8,000多万元,除上面拨款1,300多万以外,其余大部分为
农民自筹,按照通江69万人口平摊计算,人均即200元,这对本来就
穷得一塌糊涂的当地农民来说,无疑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农民缴纳的税费除数量大,超过绝大多数家庭的承受能力外,还有如
下特点:

其一,各乡镇间税费(尤指费)差距大,而且愈贫困的乡镇税费反而
愈高,比如什字乡是我们所调查的几个乡中最贫穷的,即使在全县范
围内也是“有名”的穷乡,农民要缴纳的税费却远远高于其他乡。

其二,收费时基本上搞“一刀切”,即只按人口或者田亩定额收取,
与家庭经济状况不挂钩,这对贫困家庭是不公平的;在调查中笔者发
现,有些乡镇,为了完成上面规定的税收指标,对农业特产税实行按
人头或按田亩平摊的办法征收,导致有的家庭没有任何“特产”,却
要缴纳农业特产税。

其三,税法明文规定的灾歉减免原则未能得到有效贯彻执行。我国税
法规定,农作物因受水、旱、风、雹以及其他自然灾害而歉收时,按
照歉收程度减征或者免征农业税,灾歉减免原则是“轻灾少减,重灾
多减,特轻不减,特重全免”。然而,这一制度在我们所采访的几个
乡镇几乎没得到执行。当笔者问及农民“当您家耕地发生自然灾害
时,农业税是否有所减少或返还”时,得到的回答一律是“根本没
有”。有些农民因发生严重自然灾害几乎颗粒无收,然而还得缴纳与
丰年同样的税费。受灾农民对此强烈不满。

在沉重的税费负担之后,又是什么呢?原本就已困顿不堪的家庭经济
雪上加霜,此自不待言,小学生辍学外出打工以缴纳税费,举家背井
离乡以躲避税费,或许许多人对此闻所未闻,在通江,这却是真的。

就我们随意走访所了解的情况而言,竟有一半以上的家庭,因为缴不
起税费及日益高涨的学杂费,不得不让女儿辍学。这些辍学的女孩中
的一部分跟村里村其他人一起到沿海打工,并从聊以糊口的收入中挤
出一点寄回家以帮助父母缴纳税费。据一些村民介绍,一些村的农民
为了逃避沉重的税费负担而全家外出打工,并且一去不复返,留下来
的则还得为完成税费任务而殚精竭虑。在铁溪区长坪乡一乡村市场
上,笔者曾目睹这样一幕: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农民背篓里背着一头
5、6十斤重的崽猪转悠,颇觉奇怪,遂上前搭讪,方知是因缴不起税
费不得不忍痛出卖的。

当地农民不仅要承担沉重的税费,还得忍受“税费干部”粗暴的执法
手段。“税费干部”是我在通江县听到的新名词,所谓“税费干
部”,按照当地领导的解释,是指将主要精力投之于各类税费的征收
中的一类干部。这当中规模最为庞大的当属各村社干部,他们是征
税、收费的“主力军”,不仅要承担几乎全部的费的收取,还要负责
很大一部分税的征收。由于各类税费负担偏重,许多农民不愿交或根
本交不起,为完成税收任务,这些干部,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想出
各种“绝招”来征收税费。作为税、费征收“主力军”的村社干部,
文化素质较低,并且绝大部分甚至没有起码的税收业务知识。据农民
反映,村社干部向农民征收税费时,不仅各种税之间、各种费之间没
有严格界定,即使税与费之间也没有作一区别说明,农民只知道“今
天要交多少,明天要交多少”,而根本不清楚是税还是费,是什么税
费;至于发票或者收据,就更不用说了。更为严重的是,一些村社干
部在征税、收费过程中,面对那些交不起或不愿交的“钉子户”,纠
集了一大帮身强力壮之徒,在他家住下,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直到
他交为止,或者把猪牛给牵去卖了抵税、费。前不久我与一位通江籍
朋友聊天的时候,她给我讲述了发生在通江的一个真实“故事”:一
对农村夫妇由于没钱交农税而遭到乡干部殴打,女的肚子里的孩子被
打死而难产,被乡干部送到一个赤脚医生处一周后死亡。

面对沉重的税费,面对粗暴的税费干部,当地农民有说不完的辛酸,
有道不尽的愤怒!谁说他们愚昧?他们最清楚何谓公平与正义。他们
要诉说,问题是,

有谁来倾听他们的声音?!

(三)关于农村税费(下)

A、关于农业税的简单反思

  我们把农业税划入所得税应该也是恰当的。我国个人所得税的征
  收实行每月收入额减去一定扣除标准后乘以适用税率的办法,就
  工资、薪金所得而言,以每月收入额减除费用800元(现在该标
  准有进一步提高的趋势)后的余额作为纳税所得额。但农业税
  呢?现行农业税实行地区差别比例税率,农业税条例规定,全国
  的平均税率为15.5%,国务院根据全国平均税率结合各地区的不
  同经济情况,分别规定了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平均税率,如新
  疆为13%,陕西、贵州为14%,福建、山东、河南为15%,广东、
  海南为15.5%,四川、湖南、湖北为16%,辽宁为18%,黑龙江为
  19%。最主要问题在于,我国农业税不象所得税那样实行必要扣
  除,事实上我国农村尤其是西部农村的农民月收入能达到800元
  的很少,如果与城市居民一道适用农业税则减除800元收入后其
  应纳税所的额就为负数或者并不多,也就是说我国在税收上实行
  差别待遇,而且这种差别待遇对农民而言极为不利,“城里人”
  每月收入800元以上才纳税,农民一年收入才几百元就要纳农业
  税,这合理吗?!

  我国目前农业税征管执法的重要法规依据是1958年6月毛泽东主
  席签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税条例》,现在已有45年了,中
  国农村的情况在这个期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条例一
  直沿用至今却没有改革。所幸的是,如今主张取消农业税的专
  家、学者越来越多,我所在学校财税学院博士生叶子荣教授(现
  已调至西南交大)就是其中一位。叶教授是我国财税领域的知名
  学者,让我甚感钦佩并感激的是,叶教授一直都主张取消农业
  税,并且在各种场合发表他的观点。此次社会实践结束之后,就
  我国农业税的一些问题,我多次求教于叶教授。2001年因叶教授
  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我和叶教授的以为博士生代表起参加了四川
  省地税局举办的“四川省国际税收研讨会”,在这次研讨会中,
  两个“初生牛犊”极力主张取消我国农业税,当然,我们的观点
  到底有几个人赞同不得而知,但我想至少要让人们听到我们的声
  音!

  据1999年的资料,我国农业税为162.4亿元,占当年税收总额的
  1.5%,因此将农业税征收办法归并到所得税中,或者说取消农业
  税,是完全有可能的。我更愿意相信,我国农业税终究会有取消
  的那一天。

B、关于乱收费问题的简单反思

  现行农村乡镇财政体制不健全是乱收费产生、发展并且造成现在
  屡禁不止局面的制度根源。现行的农村乡镇财政体制是在1983年
  撤销人民公社、设立乡镇政府时建立起来的。由于历史原因和客
  观条件所限,在建立乡镇财政初期,国家预算能够划拨的财力有
  限,只能满足乡镇政府实现其基本职能需要的一部分(勉强维持
  吃饭),很大一部分建设需要,只能由政府部门到预算外去找资
  金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在农村公共分配制度上采取一些
  变通措施,即除了继承人民公社时期农户交纳的各种提留(公积
  金、公益金及管理费)这种形式外,则是以给农民办公益事业为
  名,用“一事一收费”方式再向农民征收一部分收入,加之当时
  由于人民公社刚撤销,财政机构一时难以建立起来,各项收费工
  作就落实在各有关部门头上,由各个职能部门和行政单位自收自
  支自管。这种分配制度的基本特点是管事的管钱,花钱人收钱,
  事权与财权高度统一,有着极大地鼓励增收的作用。这在当时财
  政机构不健全、预算内资金有限的条件下,对保障农村经济社会
  发展,支援农村政权建设无疑是有重要的、积极的作用。但这种
  分配制度的弊病也是十分明显的,随着农村经济发展的变化,这
  种制度的积极作用已逐渐消失,而权力被滥用等弊端日益严重,
  时至今日它已成为农村财政发展和经济社会发展的一大消极因
  素,成为农村乱摊派、乱收费、乱集资存在的制度根源。

  从2000年开始,国务院决定在安徽全省和其它省份的一些地区进
  行农村税费改革试点,2001年在全国范围推广。进行农村税费改
  革,依法调整和规范国家、集体与农民的利益关系,必将极大地
  促进农村经济的发展和农村社会的稳定,因此意义深远,遗憾的
  是,这项深得民心的改革最终不得不宣告暂停推行,尽管原因多
  多,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们所愿意看到的。

其实,无论是农业税,还是乱收费问题,首先都是制度问题,而我国
现行的种种制度,体现的不是公平与正义,恰恰是对农村、农民的诸
多歧视。要想农村有所发展,要想农民过得好一些,首先一点:

给农民以国民待遇吧!

(四)关于教育及希望工程(日记一则)

时间:1998年7月17日

今天上午我们一行到了铁溪中学及附近一所希望小学看看,了解当地
的一些教育情况。

铁溪中学就在铁溪区委的后面,很近,我们一会就走到了。学校很破
旧,远远赶不上高梧中学(注:我初中所在学校)。根据我们提的要
求,教导主任为我们找来了几位老师,以便我们能向他们了解情况。
我们一一向他们询问了我们所关心的问题,如失学率、升学率等等,
由于没有学校领导的陪同,那些老师一般都能畅所欲言,也因此我们
了解到许多让人难以相信的事实,比如一年比一年高的失学率。据了
解,近年铁溪中学失学率在20%以上,而这个数据在当地中小学来说
还算比较低的,毕竟是区的重点学校,乡上的一些学校,尤其是小
学,失学率甚至超过50%,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心跳的数字。为什么失
学率如此之高?其中一位老师告诉我们两个原因:第一,家里要交的
各种税、费一年高于一年,学杂费一年高于一年;第二,家庭收入每
年都差不多,如果遇上天灾人祸,收入就比往年低。不过有位老教师
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认为其中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读书没有出路:能通
过考上高中或者中专、师范学校而最终跳出“农门”的人实在太少,
绝大部分人读完初中就回家种田,而回家种田的话读不读书、读几年
书都差不多,还不如早几年回家早点减轻家里的负担呢,如果读书有
出路,再困难,大部分父母无论如何还是会让孩子读下去的,毕竟谁
都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以后跟自己一样如此辛劳。对于这种说法,我们
感到颇有道理,同时也再一次领悟“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含
义。

离开铁溪中学,我们又直奔附近的一所希望小学。对于希望小学,我
们都早有所闻,但真正踏入希望小学的校门我们都还是第一次,当时
真感到神圣而又激动,可惜这种神圣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据负责接
待我们的学校一位领导向我们介绍说,那所学校虽命名为“XX希望
小学”,但真正属捐赠的那部分很少,大概只有百分之十左右,其余
都是靠地方财政。这位领导还介绍说,有的地方为了吸引外界资金,
只要对方答应出很少一笔钱,有的甚至不到5%,就可以按对方意思命
名为“XX希望小学”,其余大部分还得靠地方财政或者农民集资,
这与我们想象的希望小学差距实在太大,以至于不免感到一阵失落。

听完校领导的介绍之后,我们在学校里随便转转看看。从学校校舍建
设来看,不仅有一栋在当地堪称“现代化”的教学楼,也有又矮又破
的学生宿舍。我们无意于区观摩“现代化”的教学楼,而专挑那些破
旧不堪的学生宿舍。在学校西北方向的角落里是一排包括七、八间的
学生宿舍,透过狭小的窗户我们看到在长约10米、宽约4米的泥土砌
称的房间里,挤满了两排上下铺的木制床,每个床位睡2个人,因此
这样一间房子里要睡30几个人。据了解,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离家特
别远的,又的甚至要走上一天的路,因此一般也就一个礼拜才能回家
一次,想想那些7、8岁的孩子就得离家独自一个人生活,我们都感到
沉重。

虽然是希望小学,但这里的学生要交的学杂费之类的费用与其他学校
的学生一样,因此学校失学率与其他学校也差不多。走出这所希望小
学的时候我在想,希望小学,又希望吗?希望工程,又有希望吗??

(当天的一则日记,略有改动)

(五)写在本部分后面的话

这是一次难忘的历程,说难忘,是因为在这次社会实践中,我们不仅
学到了在学校、在课堂上所学不到的东西,也因为我们看到了在学校
里、在大都市里所看不到的情形。其中,县财政的窘迫、农民的赤
贫、税费的沉重让我们历久难忘。在通江县新文乡,我们看到这样一
双眼睛:饱经磨难,麻木苍白。这双眼睛镶在一位老妇人沟壑纵横的
脸上。这个老人坐在她家门槛前面,对于我们的到来无动于衷,而在
她的身后,除了黑黑的泥的地板、黑黑的已裂了诸多口子的泥的墙,
几乎一无所有。

但愿我国沉寂已久的税费改革能够再一此点燃并且吹拂整个通江大
地,但愿有更多的国家扶助资金注入这个极度“贫血”的肌体,但愿
通江能借着西部大开发的翅膀,实现腾飞的目标,但愿那些曾经流血
的老区人民不再流泪,但愿有更多的希望工程扶助款资助失学的孩
子,让无辜的孩子不再到处流浪……

〔原载《关天茶舍》2003.5.27 12:24。转载自《罕见奇坛》
2004.2.23 06:20;http://www.haichuan.net/xhc/XHC.asp?ID=11;
提供者:寒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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