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 闲聊一把巴勒斯坦人
世界上的大多数种族, 基本上都有着一个非常固定而可考的历史渊源. 或者源于某个古代的土著氏族部落, 或者源于某个外来的入侵者. 比如我们说到中国人的时候, 大抵会说, 这是 “炎黄子孙”. 说到日本人, 我们会想到 “大和”族. 而说到印度人呢? 我们就不免会想到 “亚利安人”.
完全没有这样的 “血统渊源”的民族或国家, 在如今的这个世界大家庭中, 其实非常罕见. 在阿拉伯世界中, 巴勒斯坦人大概算得上是最突出的一个. 我原先以为巴勒斯坦人是有一个固定的 “祖先”的. 好些书上都把巴勒斯坦人称为是古代生活在这个地区的 “非利士人”的后代. 但后来我查考了一些文章和书籍之后才发现, 原来巴勒斯坦人的 “血统”, 并不是象他们的对手以色列人那样, 是单一而连贯的. 而是非常地混乱而复杂的.
这个 “血缘出生”问题究竟重要还是不重要? 这要看你从那个角度去理解它了. 文革开始的时候, 我们有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狗熊儿混帐”的血统决定论一说. 你的血统出生, 可以在转瞬之间就决定你究竟是去天堂呢, 还是去下地狱. 不管你有多优秀, 但如果你没用一个好爸爸, 好爷爷, 你还是会遇到很大的麻烦的.
巴勒斯坦人也有这么个难题. 需要确定一下自己的祖先究竟是英雄呢还是狗熊? 这对他们来说, 也至关重要. 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都说这耶路撒冷 “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领土. 到底这土地是属于中间的那一方呢? 大概就得好好查查他们各自的 “家谱”了, 看看他们各自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究竟是谁, 是不是 “自古以来”就住 在这个土地上.
以色列人比较容易. 他们声称自己是“亚伯拉罕”后裔, 早在公元前2700多年这段时间里, 就已经从今天伊拉克境内的两河领域地区迁徙到这一带来居住了. 公元前10世纪前后这一段时间里, 他们光荣的祖先大卫和所罗门王, 还在这块土地上建立过显赫一时的, 辉煌的古以色列王国. 这样的证明, 基本上没什么正尔八经的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会表示怀疑.
巴勒斯坦人却是非常不顺. 令他们很感到遗憾的是, 他们没用一个象以色列人那样的源远流长的老祖先可以上靠. 他们很希望将自己的血统和历史, 和某一个居住在本地的古代迦南人的的部落挂上钩来. 就可以证明自己是名正言顺的耶路撒冷的主人. 就有点儿象一个姓李的中国人, 会很希望自己的老祖宗就是唐朝的那个皇帝老儿 “李世民”一样. 起先, 在60年代的时候, 阿拉法特曾经把自己和古代的一个叫 “非利士”民族联系在一起. 说自己就是古代的这个 “非利士人”的后裔.
为什么老阿要这样急着给自己定位? 原因我可不太清楚. 毕竟可考的文献资料太少了. 但我猜想很可能是基于这么几个原因: 一是这个 “非利士”人曾经在此地创造过相当高的文明, 不亚于以色列人. 和这么一个祖先挂上关系, 那当然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 第二, “非利士人”移民巴勒斯坦地区的历史, 有可能比以色列人还来得更早些. 可以证明自己 “自古原来”就是这里的主人. 第三, 更重要的是, 历史上的“非利士”人, 是令以色列人丧胆而又痛恨的, 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将自己和非利士人联系到一起, 不仅有血统上意义, 更重要的是则是要在精神上, 继承非利士人和以色列人世代为敌的那个遗愿.
不过这个说法到了80年代以后, 阿拉法特自己基本上就不再提倡了. 转而泛泛地说巴勒斯坦人是 “自古以来就居住在这个地区上面的 ‘迦南人’的后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呢? 内中的原因, 同样由于缺乏可参考的资料而不得而知. 凭着推论和揣测, 我想大概有这么几条: 第一, 是考古资料发现今天的巴勒斯坦人和跟过去的这个 “非利士”人, 似乎并没用什么直接的血缘关系. “非利士人”非常有可能是来自爱琴海的克里特岛上的一支文明程度相当高的海上民族. 并不同于古代迦南的本地人. 第二, “非利士”人尽管给以色列人带来了长达200多年以上痛苦的战争, 但他们到底还是在公元前10世纪前后的这一段时间里, 被以色列人的伟大的国王大卫给灭掉了. 从此以后, 非利士王国就从历史上销声匿迹了. -- 把自己和一个早被以色列人灭掉的种族联系在一起, 怎么说都很不吉利是不是?
支持巴勒斯坦人的祖先不是非利士人的考古发现不少. 考古学家们说出土的 BC13-12 世纪这个时期的非利士人的文物 , 尤其是他们的工具和陶器皿, 有非常明显的爱琴海特征. 这个时期非利士人的佩剑, 表明他们居然已经掌握了当时只有爱琴海延岸的居民才知道的冶铁的技术. 这要比当时住在这个地区的迦南人和以色列人, 不知要高明多少.
因此这些历史学家们推论说, “非利士人”, 很可能就是定居于迈锡尼一带的古希腊人. 他们在和埃及人的一次战争中失败以后, 于公元前1175年左右迁移到了迦南延岸地区的, 在那里建立起了5个最重要的城市. 其中之一, 便是那个在圣经旧约中, 被以色列人所痛恨和诅咒的亚实基伦. 这样的文明, 和今天的巴勒斯坦人实在不容易沾的上边. 中间没有连续性嘛.
当然, 西方还有许多的人士相信巴勒斯坦人其实就是 “非利士”人的后代. 这样的说法, 我想可能并不是着眼于考古发现的. 相反的是, 大概是着眼于一种精神上的解释. 也即认为今天的巴勒斯坦人的确是在 “精神”上, 和过去的那个以色列的敌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 我前面已经说过了, 这种理论, 连阿拉法特为代表的巴解组织他们自己, 都不否认. 他们给自己国家起的那个名字, 就是要表明非利士人的后代, 的确还活着呢.
“巴勒斯坦” 这个词根本身就非常有意思. 阿拉法特干吗要用这个对以色列人来说是充满了痛苦和仇恨的回忆的名词来称呼自己的民族和百姓, 而不用一个更中性一点的名字, 比如叫 “迦南人”或 “赫希人”什么的呢? 我只能说, 这是阿拉法特故意要这么干的, 他管自己的国家叫 “巴勒斯坦”, 大概是心中充满了对以色列人的深仇大恨.
“巴勒斯坦”, 这个词本身的意思是 “非利士人居住的地方”. 给自己的民族起这么个名字, 当然就是摆明了要以犹太的老冤家自居嘛.
这个地名最早发明人是罗马皇帝. 公元135年. 罗马皇帝哈德良镇压了耶路撒冷的犹太人起义后, 一发狠, 为了彻底斩断以色列人和他们所居住的这个地区, 尤其是耶路撒冷的联系, 便故意使用了用“SYRIA PALESTINA”这个拉丁名字来重新命名这个这个地区. 以代替原来以色列人所使用的 “Judea” (犹太省) 这个名字. 这么一来, 这个新名字就开始被广泛地使用. 成了今天 “PALESTINE”(巴勒斯坦)这个地名的起源.
当年的罗马皇帝, 痛恨犹太人三番五次的起义和反抗. 这才处心积虑地给这个地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的. – 罗马皇帝起这么名字的时候, 那个地方的 “非利士”人的国家, 早就灭亡1000多年了. 那有什么鬼 “非利士人”居住在那里呢? 事情摆明了, 就是罗马的皇帝为了要故意侮辱以色列人.
从 “Judea”, 到后来 “Palestine”, 这里面历史对对以色列这个民族来说, 是非常惨痛的, 可以说所血泪斑斑. 提到 “巴勒斯坦”, 每一个有血性的犹太人大概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1900多年以前, 他们的国家惨遭罗马皇帝屠城的那一幕. 阿拉法特大概那一刻就想好了, 根本不打算让自己的子孙跟以色列人和解. 反而要世代为仇.
这冥冥之中, 又似乎包含了某种奇怪的历史的宿命. 说巴勒斯坦人是 “非利士人”的后代, 也是代表了一种历史的重演吧.
这就象我们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一样. 名字, 代表了我们的一个自我定位. 它问答了“我是谁, 我从那里来” 这样一个基本的自我认同. (IDENDITY)问题. 阿拉法特如果当初给自己的国家和民族起一个比较中性点名字, 譬如叫“迦南伊斯兰共和国”的话, 那我想这两个民族之间将来和解的可能性, 或许要大很多吧.
在1988年以后的许多的正式文件中, 阿拉法特和巴解组织开始改口了. 不再坚持说自己就是非利士人. 而将自己的国家人民的起源, 说成是来自临近国家, 如叙利亚, 约旦, 黎巴嫩等地区的 “阿拉伯人”. 他大概也觉得说自己是 “非利士人”太不利于和以色列人的和解吧. 毕竟不单单是以色列人需要和平, 他更需要.
但这样的 “定位法” 也有一个很大的毛病. 那就是他失去了对 “巴勒斯坦”这个地区的历史主权. 承认自己是阿拉伯人的后裔, 那就等于承认了在历史上, 他们是在公元7世纪之后才侵入到这个地区的 “后来者”. 至少在时间上要比以色列人晚了整整1900年! 他们如何能证明这个地区 “自古以来” 就是他们的领土和故乡呢? 这是一个 “to be, or not to be”似的怪题.
所以, 以后阿拉法特和他的阿拉伯盟友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口风, 就又改变了. 采取一种更加模糊的说法了. 说在7世纪的阿拉伯帝国征服巴勒斯坦这个地区之前, 这个地方就已经有大量的本地土著居民. 叫迦南人. 后来随着阿拉伯帝国的入侵, 他们放弃了原来所信奉多神教, 而改信了伊斯兰教, 这就变成了今天的巴勒斯坦人.
这样的说法好处在于, 虽然含糊不清, 模棱两可. 可倒也还能够支持自己对这个地区的主权要求. “迦南人”是谁, 没有那个历史学家能够说的清楚. 他们的确是很早以前就居住在这个地区的. 但后代的人对他们所知甚少. 因为他们留下的东西太少了. 他们即没有留下什么非常了不起的文明的遗产, 又不曾在历史上建立过真正的国家. 有自己的独特的文化和文字. 说自己是 “迦南人”的后代, 就和今天在美国的一个少数族裔说自己是 “印第安人”的后代一样, 固然没用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文化遗产, 但说美州 “自古以来”就是 “我们的领土”, 则所有的白人, 黑人, 都得一律闭嘴.
不过这样的说法, 有意思的是, 最近又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了. 非常麻烦. 我不知道未来的巴勒斯坦的新政治家们, 究竟会如何应对这样的致命挑战. 那就是最近几年中刚刚兴起的那个血缘的 “基因检测法”. 这个方法的致命之处在于, 不管你相信你的祖先是谁, 或者你声称你的祖先是谁, 那统统都没用. 基因科技只要将这个种族的基因和另一个种族的基因做一个对比, 就可以找出来历史上你的直系 “祖宗”究竟是何方人士.
打一个比方说, 一个自称是印第安人后裔的美国人, 声称德克萨斯自古以来就是他们印第安人领土. 现在他要求美国政府将这片土地归还给他. 让他来统治. 可是后来人家把他的基因放到电子显微镜下一照, 发现根本几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个所谓的 “印第安人”, 其实是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结合的后代 -- 那情形会怎样呢?
2000年五月, 一篇登载在美国<国家科学年会年报>上的研究报告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美国亚利桑哪州土桑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 把20多个不同国家的以色列人的基因排列, 以及他们和其他不同种族的人的基因之间的差别进行比对, 结果发现, 有两个种族的基因, 是和以色列人的基因距离得最近的, 完全是 “同源同祖”. 这两个种族是谁呢? 一个是今天是伊拉克境内的库德人. 而另一个, 恰恰不是别人, 就是叫巴勒斯坦人. 这两个种族的基因, 比世界是任何其他的族裔, 都要更接近以色列人.
我不知道, 阿拉法特看没看到这个研究结果, 如果看到了, 他会是什么感觉呢?
说库德人是以色列的的近亲, 这个结论比较好理解. 因为以色列人祖先亚伯拉罕就是从伊拉克境内北上进入今天的巴勒斯坦地区的. 圣经上记载说上帝要亚伯拉罕 离开“本家本族”, 独自带着他的家人到神所应许的给他的那个 “流着奶与蜜”的地方去. 亚伯拉罕是自己离开的, 但他的那些 “直系亲属”- 譬如他的兄弟姐妹什么的, 都还留在今天的伊拉克和土耳其的境内. 成为今天库得人的祖先, 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血缘上的相近, 和历史上的记载, 刚好是不谋而合的.
圣经旧约还记载亚伯拉罕到了今天的巴勒斯坦地区以后, 说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以撒, 娶本地的迦南女子为妻. 而要他的老仆人亲自千里迢迢地跑回到伊拉克境内, 到他的 “本土本族”的人那里, 为自己的儿子娶个妻子回来. 而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同样也是如此. 打死不娶本地迦南女人. 这就好象一个住在上海的年青人, 不想在上海本地讨老婆, 倒要千里迢迢地跑到安徽和四川地区去讨, 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理由的话, 这样的举动非常反常.
但是说巴勒斯坦人在血统上比阿拉伯人离以色列人更近, 那就有一些格外令人费解的地方了. 仔细地推论下去, 也就和我上面所举的那个例子一样: 一个人以为自己是印第安人, 可是一查基因, 发觉不对呀, 明明是白种人和黑种人的混血嘛. 巴勒斯坦人是谁? 打打闹闹几百年, 以为自己是什么 “非利士人”, “阿拉伯人” , “迦南人”, 现在结果出来说不对. 所谓的巴勒斯坦人, 说到底其实也就是另一部分 “杂交”的犹太人. 只不过是, 一个是信奉伊斯兰教的犹太人, 而另一个, 则是信奉犹太教的犹太人. 不管其政治和信仰上的差别如何, 说到底他们还是一个种族的.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黑色幽默.
阿拉法特和他的巴解战友们大概死都不想读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和报道. 而宁愿相信自己就是 “非利士人”, “阿拉伯人” 还有什么 “迦南人”. 不过如果我们站在一个第三者的立场上来看的话,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 所谓的巴勒斯坦人, 在历史上从来就没用一个独立血统渊源和IDENTITY. 他们不过是另一部分丧失自己文化和宗教传统的犹太人和本地人的一个杂交而已. 他们在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一神教信仰以后, 就愈来愈失去独特的文化和习俗, 再加上和外族的频繁通婚, 渐渐地和本地的其他土著人相融合， 形成了今天所谓的“巴勒斯坦人” .
这一点, 可以在犹太教信徒至今还在遵守的律法书中得到印证. 一个所谓的 “犹太人”, 在娶了一个不信犹太教的异族女人之后, 他的 “犹太人”资格也就随之丧失了. 虽然在血统上来说他可以还是个 “犹太人”, 但犹太的教堂和社区却不会再接纳他, 而会视他为一个 “外邦人”- - 我相信这一类丧失信仰之后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的, 边缘化的犹太人, 其数目在历史上应该是相当大的.
只是除了在血缘上的那点近亲关系之外, 今天的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的共同之处了. 他们之间的对立和仇恨, 如果仅仅是由于以色列人的复国而引起的话, 那还仅仅是一个 “利益”之争. 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的妥协和退让而解决.但更复杂的历史原因, 则是他们的宗教信仰上的冲突, 几乎没有一点调和的余地.
巴勒斯坦人的悲剧, 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的民族或个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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