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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不当萤火虫?

送交者: NOEQ2004/01/31 18:20:51 [独立评论]


昆虫当中, 萤火虫和屎壳螂在形象上的反差, 大概是最大的.

我原本对屎壳螂一无所知, 小的时候没有机会上生物课. 所以完全不可能从书本上上认识到自然界中居然存在着这么一种奇特的生物. 不过那时候的我们, 不象现在的这些的独生子, 除了键盘和遥控器之外, 不知“大自然” 为何物. 我们那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在山野溪阪, 在田间和菜园里厮混. 钓鱼打鸟,偷鸡摸狗什么的. 自然界中各样的昆虫: 或可爱的, 或恶心的, 其实都见过玩过.

这才有机会吃了屎壳螂这鬼东西的大亏. 印象当中, 这厮的外表看起来有些象吃桑椹大天牛, 也有几分象喜欢吃无花果的大金龟.只是它的两个硬壳, 没有天牛和金龟的那种令人眩目的色泽. 是灰黑色的. 可什么它会吸引我们这些倒霉的家伙呢? 说起来, 这也是我自己活该. 我不知道别的小朋友是否有和我相同的经历. 初次见识这厮的时候, 我看到它用四个爪子拱着一个 “圆球”, 我还以为自己检到了一个传说中的珍珠呢. 起码, 我当时以为那是一个非常珍贵的玻璃珠子. 心脏还为此 ‘噗哧噗哧”地狂跳不已呢.

关键是这厮将 “滚屎”的那手活儿给做绝了. 在整个昆虫和人类界都称得上是独一无二. 无人能比. 首先是那个圆: 你无法明白它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 一坨屎蛋, 尽然会被它 “加工”得象一个标准的圆球 — 和我们在课堂上看到的教学模型不相上下. 没一丝走样. 这真是奇怪. 其次是那 “圆球”的外表不知为什么特别的光滑, 而且发亮. 大概是因为沾了许多细泥粉和分泌物的关系. 当我看到地上有这么一颗亮晶晶的 “珠子” 在滚动的时候. 我激动得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 我的天哪, 这一定是某个地主富农们偷偷丢到路边垃圾箱里的 “珍珠”吧?

只有当我将这颗 “珠子”使劲地攥在手心里的时候, 这才发觉悔之晚矣. 大事不妙. 这手心里的 “珍珠” ( 或者是 “夜明珠”), 怎么握起来是烂稀稀的, 又黏又滑呢? 说时迟, 那时快, 急忙甩手, 抖臂, 跺脚, 高声尖叫 – 可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腥臭迎面而来, 再松手时, 掌心中已然是一滩猫狗屎了.

相反的, 认识萤火虫的经历则是极其美好的. 我是在课本里首先认识到自然界中有这么一种可爱的小昆虫的. 我依稀记得小学的时候读过一篇课文, 说的是 “凿壁借光”的故事. (主人公好象是司马光?) 其中就说到主人公为了读书, 没钱买灯油, 除了借用隔壁大户人家的灯光之外, 还提到他特地去田野里抓了许多的萤火虫, 放在袋子里. 借助这虫儿的自然光来照明. 于是不仅敬佩这主人公的好学, 也对自然界中这个能发光助人的小昆虫产生了由衷的喜爱.

60年代那会儿, 我们家时常还用 “洋油灯”. 入夜时四面经常是一片黑暗. 野外也能见得着萤火虫. 想想看, 一个会放出奇异的绿色荧光的小昆虫, 会给一个天真的小孩子带来多少神秘而又美好的遐想? 在黑暗当中, 你长久地注视着那一闪一闪的亮光, 感到一种揪心和无法传说的玄妙: 为什么有不燃烧, 不发热, 却又会发光的东西呢? 稍大些后我知道这萤火又叫 “冷光”, 只要在太阳或灯光下照耀一阵子. 到了夜里它就会自己放光. 因此当文革刚开始的时候, 我特别热衷于搜集一种表面上涂有“萤光”的 毛泽东的像章. 这样像章到了夜里的时候就发出一种类似于萤火虫那样的绿幽幽的冷光出来. 使我特别着迷.

今天生活在灯火辉煌的都市里的新新人类, 当然不可能理解生活在一个没有电, 甚至连灯油都缺乏的时代的人是如何看待这种小昆虫的. 象萤火虫这一类的奇特的动物,很有可能就是为了一个黑暗的时代而被特地地创造出来. 这样廉价而免费的自然光源,肯定是帮助过不少的穷人. 就象上面所提到过的那个穷书生, 大概借萤火虫之光苦读的, 也不是仅仅只有他一人而已.

就算这个美丽的小生命对人类来说并没有任何 “实用”价值, 它的存在, 至少也给这个世界增添了不少的美丽与诗情画意. 在一个完全没有光亮的暗夜之中, 你坐在自家门前的石板上, 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从中, 闪闪烁烁, 忽明忽昧地跳着许多萤火, 有时候, 还有一道细细拖曳的绿光, 在你的眼前一闪而逝. 这时候, 你也忽然觉得黑夜着因它们的一点亮光, 变的更可爱得多了.

当然我是不赞同用一种 “道德化”的目光去评价某一种特定的生物的. 自然界中的任何一种植物和动物, 它们的存在其实都不具备某任何我们人类所希望赋予它们的“道德意义”. 诸如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一类诗意的描写, 从人类情感的角度来看的确是美得不得了. 但是从理性的层面上来看, 则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的描述其实是人类的意志对客观存在的事物的一种主观的歪曲和联想. 对我们了解事物的真实的属性和特点, 其实并没有半点的帮助.

从这个观点来看, 屎壳螂和萤火虫在 “道德”方面应该是没有高下好坏的差别的. 它们的存在都不是它们意志自由选择的结果. 屎壳螂的一生都在 “滚屎”中渡过. 它在那个由屎的气味和色泽所构成的空间和时间中诞生, 也同样在这个由屎的气味和色泽所构成的时间和空间当中过世. 这个由屎的空间和时间所构成的生存环境对它来说就是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和意义, 它不可能有其它的任何选择. 在它的感官世界里, 人类所理解的脏和臭都是不存在的.

萤火虫也没有故意 “选择”崇高. 它固然在客观上为这个世界提供了一点美丽的亮光, 或者是激发了我们人类的某些美好的诗意和遐想. 但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是它与生俱来的,而非出自于某种自觉的有意识的选择. 它为什么会发亮呢? 我想这即不是它的过错, 也不是它的功劳. 它可不可能是为了在某个黑夜里 “照亮”某个穷书生的眼睛, 而自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不过是, 任何一种动物或植物的存在方式, 都可以为人类自身的生存提供某种 “仿生学”上的意义. 譬如说, 人们模仿苍蝇的复眼,于是发明了雷达的天线. 模仿海豚的曲线而发明了潜水艇的外壳. 模仿蜻蜓的翅膀而发明的直升飞机…等等. 每一种生物的背后, 人们都可以发现到对一些对我们人类生活的 “品质”有启发意义的类比和同理.

譬如我就觉得马克思的学说, 就特别适合于分析屎壳螂的生活形态和它们的生物 “社会结构”. 用 “唯物主义”学说就特别能够解释屎壳螂 “为何”而活的这样问题. 屎壳螂的一生, 的确是由那个叫 “屎团”的物质利益所决定的. 它屎壳螂所具有的全部意识和下意识的活动与反射, 都是由这个 “客观存 在” 的屎团所决定, 一但这个客观物质的条件不存在了, 屎壳螂的那些 “意识”(如果有的话) 必然也要随之消亡. 在这里, 说物质决定意识, 没有半点的谬妄.

不仅如此, 屎壳螂的生物社会形态, 譬如它们的群居或独居, 它们的合作,交配, 和战争的行为方式, 也完全是由这个屎团多少和大小来决定的. 说物质基础决定生产方式和上层建筑, 完全适合于我们在屎壳螂社会里所观察到的现象. 再说白一点, 就是“利益”( 屎团)决定一切. 当屎团的数量极度缺乏的时候, 屎壳螂们之间就会彼此发生激烈的冲突和争斗, 这就是所谓的阶级社会和阶级斗争. 相反的是, 当物质条件达到“极大丰富”的时候, 也就是说, 当屎团多到可以让所有的屎壳螂都 “各取所需”之时. 屎壳螂之间就进入到和平的, 没有阶级, 更没有阶级斗争, 没有战争状态的“共产主义”社会形态中.

但是你却无法用同样的理论来解释萤火虫的生态与存在. 萤火虫的一生最辉煌的时刻就是 它在天上能发出亮光来的那一刻. 它的全部价值就是来源于它所发出来的那点儿光亮. 萤火虫和屎壳螂相比, 也同样都需要某种外在的 “物质条件”- 譬如水和花粉来维持它的生命, 但它们之间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 萤火虫会发光而屎壳螂不会. 水和花粉是萤火虫的存在所必要和必须的. 但萤火虫的光亮, 却绝对不是从水和花粉中来的.否则的话, 我想今天所有那些依靠水和花粉为生的昆虫们, 它们的屁股上, 都应该象萤火虫一样亮着一盏小灯才是. 但为什么只有萤火虫才有光, 而其他动物却完全没有呢? 这里面的原因显然不是我们可以完全理解的.

发光, 这一点对萤火虫这个小生物来说已经完全超越了它存在的 “生物学价值”本身. 如果你将它后面的这个亮光去除掉的话, 我们就会发现, 其实它也和屎壳螂没什么差别. 可我必须说的是, 上帝在造这个小昆虫的时候, 在它的尾巴上安装了这么一个会发亮的物质.所以萤火虫注定就是要发光的. 这不是它自觉的选择, 毋宁于说, 它是 “被挑选”出来的. 它本来也可以象屎壳螂那样, 为屎而活, 为屎而生. 然后默默无闻地烂在草从中. 并不需要飞到天上发光的. 发光对它的生命来说完全是一种额外的多余. 也许会有人说, 萤火虫发光大概是为了求偶吧. 可我就要问了: 屎壳螂不发光, 难道不是同样可以交配, 产卵, 和繁殖后代么? 毕竟99.9%的动物都是靠声音, 颜色, 气味和体格来择偶的. 萤火虫不属于这百分之99的行列, 我只能将其中的奥秘归结于造物主的巧妙意志.

这两种动物之间当然是完全没有, 也不可能有沟通的. 不过我在好奇地设想,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科学技术发展到这么一个空前发达的地步的时候, 假如人类可以和这这两种昆虫进行 “交流”的话, 那么, 我们告诉屎壳螂有这么一种在夜晚的黑暗中能发光的, 在天上飞翔的小昆虫, 它们完全不靠吃屎而活, 也不是活就为了吃屎, 那么屎壳螂能相信吗? 我相信屎壳螂会摇摇头对我们说: 不, 我不相信.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不吃屎, 不为屎而活的动物. 粪便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 而萤火虫呢? 我想也一定会有同样的反应: 这太不可能了吧? 这世界上竟然有为了吃屎而活, 活着就是为了吃屎的动物? 怎么可能!

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小昆虫, 对我们人类来说当然也可以有不同的 “社会仿生学”上的意义. 每个人都可以从它们截然不同的生存形态中提取出他们自己的生活伦理. 对我来说, 萤火虫是属于天空的, 是一种飞翔的自由和自由的飞翔, 而屎壳螂则是属于地下的, 是匍匐的和龌龊的. 更重要的是, 一个人可以认为他存在的全部价值和意义,都是由那个所谓的 “物质利益”决定的. 为了 “活着”而活着. 但他同样也可以认为, 人生命的价值, 有一种比物质利益更超越也更美好的光亮在其中.

这里面当然包含了一种人类所不同于动物和昆虫的思考和选择的痛苦. 盖因人类有所谓的自由意志, 而其他的动物则完全不具备.

沙士比亚的 “汉姆雷特” 剧, 记得主人公有过一句名言, 叫作 “Being, or not being, it is a question” . 中译本基本上将其翻译成: “是活呢? 还是去死, 这是一个问题”. 但我始终觉得这样的翻译, 远没有将西方人在说这句话时后面所包含那个更深刻的苦恼给表达出来. 而这个问题实际上和西方哲学史上那个著名的 “布里丹”的驴子的命题的涵义是一致的. 西方人信上帝, (尤其在16世纪), 因此才有了所谓的道德选择上的痛苦.当人不明白那种选择是符合上帝心意的, 和合乎道德的时候, 就产生了类似汉姆雷特的焦虑.

生与死, 却不是人可以选择的. 没有一个人可以 “自由” 地选择生与死. 因此生死问题并不是一个 “道德”的问题. 但是, 当人们使用自己自由意志在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间做判断的时候, 就变成是一个道德的问题了. 你可以选择象萤火虫一样活着, 也可以选择象屎壳螂一样活着. 到底那一种生存方式更好, 对人类自己更有利? 未必每一个人都明白. 因此, 我个人更倾向于将“汉姆雷特”的那句著名台词翻译成:

“是选择这样生存呢? 还是选择不这样生存, 这是一个难题.”或者 “是这样活着呢, 还是不这样活着, 这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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