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杰佛逊在1801年第一次就职演说中讲的话。他的意思是，他这样坚定的共和主义者----用今天的话说，即民主主义者----与联邦主义者在许多问题上的分歧，其实不过是原则相同的弟兄们之间看法不同而已。

在这一次演说中，杰佛逊一方面强调，必须“绝对服从多数的决定，这是共和政体的主要原则，离开这一原则就只能诉谙武力了，而武力是专制的主要原则和直接起源”。另一方面他又告诫说，多数派的意愿并不是天然就合理的----“大家也都会记住这一神圣的原则，即多数人的意愿总是应该采用，但是那个意愿必须公正而合理；而且，少数人也有同等的权利，必须受到平等法律的保护，如果加以侵犯，那就是压迫。”

为了保障人民的权利不受侵犯，杰佛逊支持用一部成文宪法去限制民选政府的权力。在他1798年起草的《肯塔基决议草案》中，宣布国会和总统的若干侵犯个人言论自由和人身自由的法案法令违宪，其中有许多的精警的论述。他说，“在权力问题上，不要再信赖人，而是要用宪法的锁链制约他不做坏事。”

“如果信赖我们自己选择的人，认为他会保障我们的权利，
这将是一种危险的幻想：那个信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专制
之母——自由政府是建立在警惕而不是建立在信赖上面；是
警惕而不是信赖，规定了限制权力的宪法，以制约那些我们
不得不托付以权力的人：我们的宪法已经相应地为我们的信
赖确定了界限，不能让信赖超越这个界限……”

有一点必须澄清的是，杰佛逊虽然反对用宪法来约束后代，也不认为宪法比普通立法更有约束力。但是他同时又支持权利法案，并且公开否认立法机关有权废除该法案中规定的个人自由。当时他曾经向立宪主义作出了一个小小让步，说一个正当选举产生的制宪会议，可以将基本权利和政府形式的问题置于疑问的范围之外。

他的这一让步，在1788年遭到了韦伯斯特的辛辣嘲讽。我上文中引用的那一段话，其实就是他骂杰佛逊的。大概这刺激了杰佛逊反思，结果，在他第二年写给麦迪逊的信中，他又回到他一贯的民主主义立场上，非常干脆地说：没有任何法律的效力可以超过一代人，每一代人都有权制定自己的宪法。

这一信念，直到28年以后，他仍然坚持。在1816年写给麦迪逊一封信中，他提出了每隔20或30年来一次制宪公决的设想：

根据欧洲任一时间内生存的成年人的死亡统计表，多数人将
在大约19年之内死去。在那个时期的末尾，新的多数人将取
而代之；或者换句话说，新一代人将取而代之。每一代人都
独立于前一代人，正如前一代人也独立于再前一代人一样。
因而，与其前一代人一样，每一代人都有权自己选择他们认
为最能促进自己幸福的政府形式。

我文章中关于杰佛逊思想的转述，即来自于这些信件。

在我心目中，杰佛逊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政治家。他对人性的弱点，有着相当深刻的认识。他相信个人的自由权利需要有一部成文宪法来保护，他大力提倡权力制衡、政教分离等原则，他强调多数派的权力必须受到宪法和理性的制约，以防止多数暴政。但他同时又相信人类文明进步的力量，不愿意把他呼吁写进宪法中的这些限制的效力延伸到后代身上，成为对后代有约束力的法律，从而束缚后代的手脚，扼杀后代的选择自由。

我的文章比较单线条，只强调了杰佛逊思想中反对先定约束这一方面的内容，容易使人对杰佛逊产生非常片面甚至负面的印象。难怪老丁要为杰佛逊愤愤不平了 :-)

其实杰佛逊、麦迪逊都是我所敬仰的伟大思想家，我只是在先定约束这个问题上，比较偏向麦迪逊一些而已。为了平衡偏见，我最后再引几段杰佛逊在《弗吉尼亚州札记》中关于权力制衡的几段话，是我最爱的几个经典段落之一，可见杰佛逊政治智慧之精深。

这是谈到立法机构权力过大时说的话。杰佛逊强调，多数人的暴政，并不比一个暴君的情形更少压迫性：

把这些权力都集中到同一个机构，恰恰是暴君政府的定义。
这些权力之由多数人行使，而不是由一个人行使，并不能减
轻暴政的程度。173个暴君肯定会和一个暴君一样富于压迫性。
让那些怀疑这一点的人们去看看威尼斯共和国吧。即使他们
由我们自己选出，也将很少有益于我们。一个选举产生的暴
政并不是我们为之而战斗的政府；我们为之而战斗的政府，
不仅应该建基在自由的原则上，而且也应该把权力分开，使
其平衡，使任何一个权力机构都不能越出它们的合法的限度
之外，使其得到有效的抑制和制约。

凯撒说过，用钱我们将得到人，用人我们将得到钱。我们的
议会不应该被他们自己的目的的完美无缺所骗，并且断定这
些不受限制的权力将决不会被滥用，因为他们自己并不想滥
用它们。他们应该想到，不久将来的某个时候，在这个国家，
腐败将会象在我们的母国一样，侵袭我们政府的首脑，并且
通过他们传遍人民大众。那时他们将购买人民的选票，并且
使他们付出代价。大西洋两岸，人性其实都是一样的，都会
受同一个动机的影响。我们应该在腐败和暴政袭击我们之前，
去防止腐败和暴政的到来。与其在狼进羊圈之后拔它的爪牙，
不如防止它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