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三老的新作里我摘出这么一段文字：

"如果你要讨论中国现政治局势，有一个基本点必须记住：中国的所有政治都必须有“中共特色的社会主义”属性；这中共特色社会主义实际含意是中国共产党绝对控制权力。所有离开这个基本出发点去讨论中国局势都是放空炮。"

在我看来，这种论断，以及媒体上各家各派种种"中共的本质如何如何”之类的论断，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党”看作一个利益一致目标统一的整体，仍然像蚂蚁或蜜蜂王国那样是一个巨大的生物。

而问题在于，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群会有那样高度团结一致的利益。

注意：我并不是简单的重复什么“要区分改革派和保守派”之类的滥调。我所要强调的是，六千万党员是六千万个利益独立的个体。如果他们认为民主符合他们的利益，这六千万人一夜之间就会全部变成民主拥护者。反之，如果他们认为斯大林-毛泽东体系符合他们的最大利益，这些人也会一夜之间变成斯大林主义者。

这种假设听上去很荒谬，但我们不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假如“向民主化倾斜”有利于一部分党员击败另一部分党员，夺取党内的最高权力，会不会出现两边的党员竞相作民主秀的局面？

回答显然是肯定的。那么我们不难看出，张老作“中共的本质是如何如何”一类断言是相当危险的。对于一个全体奉机会主义和厚黑学为最高教条的政党来讲，不存在一个意识形态上的“本质”。正如戈尔巴乔夫当年提议解散苏共的时候，全会场只有一个昔日被打成反党分子的党员提出了反对，敢问这个全球最强大的共产政党有何“本质”可言？

我们再想想叶利钦同志的例子。这位昔日的民主英雄，一朝大权在握，立即干出炮轰白宫的专制丑行，而他收拾的，还是他同一战壕的战友哈斯布拉托夫领导的杜马！在这种情况下，说叶利钦骨子里是个独裁者似乎成了新的时髦，其实这和当年把他看作民主英雄一样荒谬。“骨子里是个独裁者”“骨子里是个民主派”这类论断犯的错误不在于其极端和片面，而在于：对于个人来讲，实际上不存在那样一个“骨子”，正如对于团体来讲，实际上不存在一个“本质”。如今身为美国少数民族利益代言人的民主党，当年曾经是奴隶制度的坚定拥护者；而如今高喊减税利民的共和党，昔日正是高税收的倡导人。花开花落，潮来潮往，在“透过现象看本质”一类口号逐渐成为笑话的今日，也许我们可以这样思考：种种政治现象后面，并不存在一个所谓的政治本质；把一个政党看作几千万不考虑全党利益只考虑个人利益的党员集合，也许比考虑“中共的利益在哪里”更有启发性。将来民主中国的第一个领袖，或许就是一个中共党内争权失利的新版刘少奇。

循这个思路去看阿共媒体上的民权讨论，我们也许就会这样解释：这种民权的部分放开讨论，符合阿共一部分人的信念和利益，而不是一个旨在利益全党的什么处心积虑的举动。同时，逮捕异议人士也符合一部分人的利益。至于这两个“一部分人”是不是同一部分人，这在我的知识之外。但我倾向于认为这两个同时出现的现象，并不是同一个利益群体精心协调好的某个阶段性计划的两个有机组成部分，而是党内不同利益群体各行其是的结果，虽然我不会把这些利益群体贴上“改革派”“保守派”的本质主义标签。

对于放开一点民权讨论的现象而言，我用了“符合一部分人的信念和利益”，是因为信念和利益两者在此缺一不可，因为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举动，有如邓小平当年否定“两个凡是”，这既是他个人的信念，也符合他长期的利益。事实上，鉴于来自人民解放军明显的愤怒，邓的这一举动是相当冒险的，并非唯利益论可以解释。在文末提这个例子，是为了和“只有永恒的利益”划清界限，因为唯利益论同样是一种本质论。当然，这已经扯远了，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