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六四正名 蒋彦永掀浪潮


　　　　　　　　　　　　　　　　曾慧燕

2003年「亚洲风云人物」、北京解放军301医院退休军医蒋彦永，新的一年再领风骚。继去年揭露中国大陆SARS疫情黑幕后，2月24日，他以个人名义上书中国人大、政协、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国务院，要求为1989年「六四」事件正名，为死者喊冤。「一石激起千重浪。」连日来，声援蒋彦永、要求重评六四的呼声风起云涌，为全球关心中国事务的人士瞩目。

在北京正在召开「两会」(人大、政协)期间，以及「六四」事件15周年即将到来的敏感时机，以「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蒋彦永，利用「抗煞英雄」、「良心军医」的高知名度和国际声望，再度碰触中共建政以来最忌讳的痛神经。3月7日这封信(详见另文)在网际网络广泛流传时，全球主要媒体都意识到此信的份量，纷纷重点报导，并以「影响重大」、「引发震动」、「敢言之士」、「正义之举」和「中国政治晴雨计」等字眼形容，在海外激起强烈回响。

蒋彦永在长约6500字的上书中，痛陈六四事件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犯的最严重错误。贯穿全文精神的是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我建议，要为89年六四学生爱国运动正名。」而提出为六四正名，而非平反，更表现了他的政治智能。综观全信，字里行间，他针对目前中国政治体制和现状，所运用的策略和力道都非常高明。既考验胡温的政治宽容度，也探测江泽民和李鹏的自保底线。有评论指出，他行其所当行，言其所当言。充分表现「众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的勇气和风骨。

蒋彦永在2003年4月，因向《时代周刊》揭露北京当局隐瞒SARS疫情而享誉世界，并导致中国卫生部长张文康和北京市长孟学农下台，此后中国官方公布疫情、全力抗煞。蒋彦永因此先后当选美国《时代周刊》和香港《亚洲周刊》2003年亚洲风云人物，美国《商业周刊》称他为「抗疫英雄」。

北京301医院全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位于北京市西四环路五棵松地区，是全军规模最大、设备齐全的综合医院，日常负责中央军委和总政治部的医疗工作，以及国家和军委领导人的医疗保健任务。在六四事件中，301医院所在的五棵松，距杀人现场只有一箭之遥。当天蒋彦永在医院操刀救人，亲睹死伤者惨况，应是最有发言权的六四血案目击证人。

蒋彦永以良知叙述15年前亲历的血腥一幕，平和地发出还历史本来面目的心声。此信3月7日在网上公开后，网民称此信为「浸着血泪的上书」。从这一天开始，「蒋彦永上书」成为六四15周年及2004年首宗轰动海内外的著名维权事件，其爆炸性不亚于去年蒋彦永投书《时代周刊》揭露北京刻意隐瞒疫情。

蒋彦永说，这次他上书中央领导，就像他去年公开北京当局隐瞒SARS疫情一样，「那就是讲真话」。

72岁的蒋彦永，毕业于燕京大学(北京大学前身)，出自名门，为台湾总统府秘书长蒋彦士的堂弟。因为敢言赢得世人普遍爱戴。

＊六四记忆仍然鲜活

六四将近15年了，北京长安街上的血迹已被岁月擦凈，纪念碑上的弹痕也被刻意抹平。但记忆仍然鲜活，六四受害人的苦难仍未结束，历史的伤口还未痊愈，六四涵盖的深刻经验和惨痛教训发人深省。「六四事件总有一天会平反，只是迟早问题。」这几乎是所有头脑清醒的人的共识。

北京异议人士江棋生指出，发生在15年前的六四屠杀事件，「是大山一般的存在，不管是在宇宙中，在历史上，还是在人们的心中，都是如此；任谁也不能无视，不能抹煞──躲不过去，绕不过去，蒙不过去。现在该是在强权面前打破沉默的时候了！」

1957年的「反右」运动，右派分子从青年步入暮年，长达30年才得以「改正」。参与八九民运的青年学子，目前也已早生华发步入中年。被指为「三个元凶」的邓小平、杨尚昆，已先后去见马克思。六四中的受难者遗属，也有多人看不到平反昭雪这一天的到来，抱恨而终。最后一名活着的「元凶」，便成了众矢之的。自1995年开始，以「天安门母亲」丁子霖为首的一百多名六四受难者家属，年年锲而不舍上书全国人大、政协，要求追究「六四元凶」李鹏的法律责任。

据3月20日出版的香港《亚洲周刊》报导，中国大陆前总理李鹏去年撰写了一本30万字的回忆录，《关键时刻》（The Critical Moment），以日记形式描写15年前「六四」重大事件和高层决策的来龙去脉，目的应是推卸他在89年血腥镇压天安门学生民主运动过程中的责任。

现年75岁的李鹏在八九民运中时任国务院总理，亲自宣布北京戒严令，拉开镇压序幕。「六四」受难者家属和异议分子15年来一直谴责李鹏应该对军队血腥镇压、以及后来对民运人士展开大追捕和迫害负主要罪责。

据报导，去年秋季李鹏把回忆录手稿分发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十多名成员「征求意见」，要求中央同意出版。但书稿发出两个月后，仍没获得回复，于是他电询政治局各成员，一再询问「读后感」，并说内容可修改，但希望同意出版。以胡锦涛、温家宝为首的大陆新领导人答覆说，经中央研究后，此书暂不公开为妥。

读过李鹏回忆录手稿的人士表示，李鹏在书中透露当时中南海高层领袖对如何处理学生运动有明显分歧。李鹏还试图澄清，某些重要决定不是他做的。显示他有意撇清在六四事件中的主要责任。

有北京学者认为，近年仍活跃政坛的老人，都以各种方式撇清在六四事件的责任，他们对自己曾扮演过的角色，「显出难言的焦虑」，他们似乎感到真相总有一天水落石出，这正是李鹏着书的原因。

中国人权主席刘青指出，蒋彦永这封信发表的时机非常重要。现在是解决六四问题的时候了。因现在的这些国家领导人解决这些问题不像邓小平那样困难，他们要解决的是历史遗留问题。

熟悉中国问题的香港资深政论家林和立表示，蒋彦永公开揭露中国SARS疫情真相，促使中国当局增加了透明度，功不可没。这次蒋彦永更是公开向中共领导进言，呼吁他们为六四事件正名。「蒋彦永的行动向胡温体制公开提出一个非常棘手的政治问题。」

＊温家宝低调响应敏感问题

每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国人大、政协会议(简称「两会」)，最有看头的是以中国大陆总理为主角的中外记者会。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在3月14日下午闭幕后，总理温家宝在记者会上，回答了13条问题，特别把最后一个发问机会留给外国记者。由美联社记者发问，温家宝被问及蒋彦永日前写了一封信，要求把六四定性为「爱国民主运动」，当局有没有可能改变六四定性？

蒋彦永在两会前要求为六四正名的公开信，不仅针对六四事件，更重要的是质疑北京政权当时行为的合法性，以及为邓小平历史定位等问题，相当棘手。面对这个敏感话题，温家宝显然有备而答。他说，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多次，但还是愿意回答。

温家宝指出，上个世纪八○年代，中国发生一场严重的「政治风波」，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在这个关系党和国家命运的关头，中央紧紧依靠全党同志和全国人民，坚持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不动摇。15年过去，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巨大成功，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坚持维护全党的团结和统一。今后20年，是中国发展的一个重要战略机遇期，必须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抓经济。如果给大陆20年、50年的稳定，中国一定会发展得更强大。他强调，团结和稳定确实比什幺都重要，这是他作为总理最关注的问题。

温家宝上述说话，虽然为北京当局镇压六四辩护，但没有像过去的领导人那样抨击六四事件是「反革命暴乱」，也不再强调有人想利用学生运动推翻中央政权，而是低调响应为「政治风波」。这番说话多了一些温情和人性，但也反映胡温领导体制将不会在近期内解决六四问题，他们担心时机还未成熟，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整个政治格局。

不过，这点顾虑蒋彦永也为胡温新体制想到了。他在信中举文革为例说:「文化大革命搞到把中国推向濒临崩溃的边缘。邓小平出来，由我们党自己把文化革命的错误纠正了，中国并没有乱，老百姓更信任党了。那时我国的食品极其缺乏，什幺都要凭票，但老百姓仍能和党一起来克服各种困难，使国家在短短的２０年内就大变样了。现在我们国家物资丰富，人民生活大大改善了；更何况纠正六四的错误是全国人民的心愿，也是全世界人民的心愿。只要我们党的领导痛下决心，自己来纠正错误，我相信一定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中国一定不会乱。」

一般舆论都支持蒋彦永看法，事实上，一个利用「人民子弟兵」杀害自己的人民，在广场用坦克辗压、机枪扫射学生的政权，将永远背负罪恶，失去执政的合法性。只有勇于认错改过，才能走出历史阴影和六四悲情，步入新世纪。

＊披露三个重要史实

在八九民运中因同情学生遭罢黜的中共前总书记赵紫阳的秘书鲍彤，高度评价蒋彦永为六四正名的建议，他认为此信「份量极重，非同寻常」。蒋彦永在这封信中，追述了三个重要史实。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情节是:中国前国家主席杨尚昆被认为在六四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因此被视为「元凶」之一，但蒋信却披露，杨尚昆1998年对蒋表示，「六四是中共最严重的错误」，将来应该平反。

鲍彤指出蒋彦永披露的三个史实是:

第一，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有四位委员因为同情爱国学生而被清查，有人要开除他们党籍（当时叫做「不准登记」），陈云知道了，立即写信给中顾委，加以制止：「难道将来还要再给他们平反吗？」这个史实告诉世人，即使在当时，中共超级元老陈云也认为镇压是短命的，经不起考验的。

第二，另一位中共元老杨尚昆1998年亲口对蒋彦永说，六四事件是中共历史上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但将来是一定会得到纠正的。杨在六四时担任国家主席和军委常务副主席，是邓小平所作出的军事镇压决策的最高执行人。这个史实告诉世人，杨虽然是邓的决策的最高执行人，但在去世之前，也痛心地认识到这是中共最严重的因而非纠正不可的错误。

第三，蒋医生以救死扶伤的亲身经历告诉新的领导人，事情绝非如某一位党国领导人在美国所搪塞的那样，「天安门没有死一个人」。仅蒋和他的同事所在的一个医院，在1989年6月3日晚上10点至12点之间的两个钟头内，就接受了89位无辜受伤的平民，其中7人抢救无效当场死亡，有些是惨遭开花弹或毒气袭击不治而死的。「用战争武器对待和平的老百姓，是任何三寸不烂之舌所无法辩解的。歌颂这种赫赫战功和『果断决策』，是中国人民和国际社会绝对无法理解的。」

鲍彤说:「十五年来有人总是说，镇压得对，镇压得好，镇压是中共中央已经作出的、正确的、永远不准改变的结论。蒋医生在向新领导人表达老百姓意见的同时，提供了这些份量极重的史实。这些史实以及其它更多的事实，中顾委的许多委员知道，部队的许多将领知道，北京市的许多医生知道，其它许多干部和群众也知道，是抹煞不了的，瞒不过去的。」

＊全民运动为六四正名

蒋彦永上书要求为六四爱国运动正名，在世界各地造成强烈反响。由16个国家的50多名知名异议人士组成的全球纪念「六四」15周年筹委会，继举办「1989，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有奖征文活动后，3月7日发起全球连署声援蒋彦永为六四正名活动。四天时间内，有效签名3124人。至19日，已有近五千人签名，登入网页者达五万七千多人次。

全球纪念「六四」15周年筹委会联络人之一唐柏桥，是在网上看到蒋彦永上书后，马上与蒋彦永家人联络是否属实，经查证确有其事后，随即发起签名活动。

筹委会在公开信指出，在震惊世界的八九民运及六四屠杀15周年即将到来前夕，蒋彦永医师上书要求为六四正名。「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是中华民族抚平历史伤痛，开创美好未来的一个不可回避的起点」。筹委会相信，「一场为六四正名的全民运动将全面展开，无数蒋彦永式的人物将出现在神州大地」。

筹委会并将蒋彦永的上书全文通过电子邮件等形式广为散发，同时设立「为六四正名」的签名网站( http://www.89-64.org )，发起全球签名运动。网站于3月7日下午开通，第一天有近千人签名，经过统计，50%I来自香港和大陆。签名的人涵盖各行各业，包括农民、工人、商人、学生、家庭主妇、工程师、教师、医生、文员、记者、编辑、艺术家、检察官、作家、金融人员、政府官员甚至军人等。

唐柏桥指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征集到如此多的签名，为近年同类活动首见。最高峰时一小时超过两万人点击，同时在线人数也达到上万人。有一些通过其它网站绕道而来的无法统计，实际浏览者数目应更多。「这是一个非常惊人事情。」

在「六四」事件中痛失爱子的「天安门母亲」灵魂人物丁子霖等128名受难者家属，也在网上签了名，丁子霖并应筹委会的邀请，担任该会名誉召集人。她说:「中国需要更多像蒋彦永这样的人，我为蒋彦永『挺身而出说明真相』而感动。

很多人在网页上的留下感人留言。深圳军人张小兵留下一句话：「我的心在流泪。」。还有一位当年戒严部队的军人，给筹委会发了一篇见证六四镇压的文章，标题为《那一晚，天好黑》。

有人建议六四全国放哀乐，戴白花，并提议海内外网站帮助提供下载链接签名网页，以突破大陆当局封锁。有人留言说:「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时代。」还有人用一个「哀」字来寓意六四悲剧。

唐柏桥指出，此次签名活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多数签名者来自大陆与香港，而且许多人留下了他们的详细联络资料。「这说明，中国民众已不再沉默和害怕当局的迫害了。

一位香港市民在留言薄里写道：「有一张贴纸放在我钱包里面已经接近15年，是当年香港游行时派发的，贴纸上只有一个字『哀！』不知道为何每隔一段时间就很自然地拿出来看一下，希望有一天能够平反六四，令当时做错事(现已知错)的人、死难者的亲属、支持平反六四的人(包括我)，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不用带着一个遗憾离开！」

唐柏桥指出，香港从来没有停止纪念六四，去年８万人，97回归中国前是每年4至5万人，今年是15周年，估计人数至少10万，可能更多。

对于北京领导人说不镇压就没有稳定这个似是而非的说法。唐柏桥反驳说，经济发展和六四没有关系。经济政策正确的话，经济没理由不发展。六四后世界各国对中国制裁，「如果没有六四中国的经济结果会更好。」

香港市民支持爱国民主运动联合会发表声明指出，蒋彦永的信再现了历史真相，也表达了全球人民的心愿和诉求。他们全力支持蒋彦永的要求，「对他的大无畏精神，致以崇高的敬意」，并呼吁海内外密切关注蒋彦永的安全。

当年广场「绝食四君子」之一的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主席刘晓波在北京指出，关于六四，国人已经沉默了15年，压抑了15年，现在，蒋彦永做出了勇敢的示范，凡是亲历者都会有自己的真实记忆，所有良知未泯的人都会有不同于官方的评价，「那幺，就请公开说你的亲历和你的心里话──哪怕只是一个细节的真相和一句真话！」

＊沉重历史并不如烟

在大陆致力环保和爱滋病工作的胡佳，1989年15岁。由于父母是右派，小时候他也当过「狗崽子」颠沛流离，「所以对沉重的历史有一点体验，就像一本书的名字《往事并不如烟》。」

在八九民运期间，作为北京市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胡佳与很多成年人一起去搭设路障，阻挡军车，劝解军人，如今一切历历在目。「那是无悔的岁月，尽一点生而为人的义务。」

胡佳在89年6月3日凌晨，亲睹天安门广场沦陷、数以百计的人丧命在「人民子弟兵」的枪弹和坦克车轮下这血淋淋一幕。15年过去了，他说:「这块压在我们心上的巨石一定要搬开，公道一定要回来。今年我30岁，15岁那年，六四天安门惨案改变了我许多，因为厌恶杀戮所以信仰佛教，同时慢慢开始食素。生命又一次走过了15年，人生没有几个15年，今年尤不可虚度。」

胡佳认为，胡温政府应还六四无辜惨死在军队暴行下的老百姓公道，给他们的家属国家赔偿，在6月4日降半旗致哀，并承认那是一场严重的浩劫，是当时政府的重大的失误。

他感性地说:「我不知道六四有多少人直接和间接的被夺去生命，而我所能为六四死难者做的，就是在6月3日凌晨到6月4日去天安门给他们守夜，扎起千朵白花，燃起千支蜡烛，祈祷无辜的人们在天之灵安息。这份小小的心愿是基本的诉求。」

唐柏桥总结说，蒋彦永上书既非同寻常，又非同以往，更非同小可。该事件之曲折发展难以预料，不过以「波澜壮阔」来形容它并不为过。

而被视为「中国良心的化身」的蒋彦永，掀起为六四正名的浪潮，能否推动胡温体制肩负起改变政治体制的责任，成为中国历史转折的吹鼓手？政治也是一门艺术，谁能挥动艺术的彩笔，书写历史新篇章，人们拭目以待。

□　载自世界周刊(03-2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