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台湾民主会失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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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中文网记者 魏城

台湾总统大选投票结果公布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但台湾岛仍然没有从选举的喧嚣中走出来。

3月27日，近50万台湾人在总统府周围举行抗议，高呼"要真相！拼公道！救民主！"

据当时在场的中国大陆异议诗人贝岭的说法，这次集会可能是台湾有史以来最大的政治抗议集会，而且参加者跨越蓝绿两大阵营，所以称之为"泛蓝民众的抗议"并不确切，而应该称为"人民的政治抗议集会"。

集会现场有一幅标语，概括了示威者抗议的目标："枪击权谋，骗票卑鄙"。参加集会的前民进党主席许信良发表了一份结束绝食抗议的声明，指责同为民进党的陈水扁"用不公不义的手段操弄选举"，声明还说，这场"人民运动"的目标是"救民主，救台湾，救人心。"

美国《时代》周刊亚洲版专门出了一期台湾大选专刊，其中一篇文章说，这次台湾大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未遂的政治暗杀，然后是微弱优势的胜选，如今则是台北街头的抗议，均对台湾新生的民主制度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次台湾民主所面临的挑战如此严峻，危机如此深重，以至于全球各地不少华人都这样发问：台湾的民主会失败吗？华人适合搞民主吗？

西式民主，华人不宜？

在台湾，3•27大集会的示威者中已经有人打出"民主已死"的标语了。

而在中国大陆，清华大学的水木清华网络论坛上也有一些学生发出了"让中国人搞民主一定变味"的感慨。

在海外中文网坛，一个署名"土砖头"的网友则一口咬定，台湾的民主试验已经失败："这种尝试的失败，证明了那些精英们鼓吹的在中国照搬所谓'民主'制度的设想，是缺乏科学根据的，是不符合国情的。"

即使是贝岭所赞不绝口的"人民的政治抗议集会"，也使网友"林思云"得出了"中国人的性格不适合搞民主体制"的结论。他认为，3•27大集会恰恰说明"蓝军在选举失败之后，硬是不肯认输，"但他也不看好绿军的素质："假如这次不是绿军而是蓝军以微弱多数胜选，绿军也同样会不服输，陈吕也同样会搞游行闹示威，其激烈程度甚至有可能超过连宋军团。"他认为，华人的这种"不认输"、"少数不服从多数"的文化，使得华人社会"不合适搞民主体制"。

的确，在人类历史上，民主制度不乏失败的先例，但这种例子并不局限于华人世界。且不说第三世界国家充满了民主尝试失败、独裁制度回潮的例子，就是在西方文明的腹地法国、德国、意大利，史书上也写满了王朝复辟、纳粹上台、法西斯猖獗等等民主制度"走麦城"的故事。

即使在没有专制传统、民主制度从未失败的美国，也曾经遇到过南北战争、水门事件、总统遇刺以及不久前的布什戈尔选举纠纷等多次严峻的挑战。

民主制度的适应性也许与种族、文化、宗教有一定的关系，但似乎不能说，某些民族、某种文化注定与民主制度水火不兼容；至少不能说，某些民族、某种文化天生就具有保障民主制度永远不败、甚至永不出错的免疫力。

有人说，民主就是白人玩的东西，还有人说，基督教的新教文化与民主精神水乳交融。但白人也有上千年的专制史，且不说中世纪的黑暗了，就是在我们刚刚告别的二十世纪中，东欧的白人摆脱共产主义极权统治也不过十多年，即使信奉新教的德国人，也曾在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大独裁者希特勒的符咒下，亦步亦趋，如痴如醉。

而且，七十多年前，不少德国人也认真地相信：德国人、德国文化不适宜于搞民主。希特勒就是利用了德国人的这种观念，摧毁了魏玛共和国的民主。

"走钢丝"与"走悬崖"

说实话，民主是一个十分脆弱的制度，尤其是当它刚从专制制度中脱胎而出的时候。

民主制度本身其实是一个充满了矛盾、张力、甚至冲突的机制，也是一个很容易被不良政客玩弄、被民众暴力冲垮、被突发事件击溃的制度。在一些非洲国家，民主制度甚至常常轻易地被"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式的军事政变所推翻。

相比起来，专制制度基本上可以依靠暴力镇压、恐怖效应、愚民政策等措施来实现"绝对"的稳定，但民主制度的设计却是试图在多党竞争、利益冲突、选举拉票、权力制约等种种不稳定的制度安排中寻求相对的稳定，在不平衡中寻求相对的平衡，它要求民主制度中的政治家、政党、甚至民众都要像踩钢丝的杂技演员一样，在危险的高空中、纤细的钢丝上维持平衡，不仅民主制度中的政治家应该是"玩政治"的大师，不卑不亢，不温不火，民主社会中的民众也应该具备踩"民主钢丝"的文化修养和心理素质，不疏不离，不偏不激。

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实践。刚刚从专制社会脱胎出来的民主制度最容易出错、倒退、复辟、甚至失败。就像新入行的杂技学徒，最初走钢丝，不知摔过多少次。

如果用"走钢丝"来形容民主制度，那是不是意味着民主制度至少在社会稳定的功能上不如专制制度呢？

海外中文网坛写手"芦笛"认为恰恰相反："民主社会实现的是动态平衡，而专制社会则专门制造静态平衡，前者能随时因为社会上不断出现的新阶级、阶层和利益集团而随时调整利润分割比例，及时解决社会矛盾，达到真正、可靠、长期的稳定，后者则武断分割社会利润，靠高压压制被损集团的诉求。从表面来看，后者当然更'稳定'，街上没有游行示威的人，而前者则乱哄哄，国会门前天天有呐喊的人。但后者的'安定'的代价其实是长期储蓄下来的仇恨，到专制政权削弱之际就一定会山呼海啸般地爆发出来。"

的确，如果说民主制度的运行如同"走钢丝"，那专制制度的运行就是"走悬崖"，一旦失足便会粉身碎骨。

民主存亡与总统安危

至于台湾的民主是否会失败，也要看这次选举大戏中的诸位演员（政客、政党、民众）的演技是否符合民主规则和是否掌握得恰到好处。

有人认为，台湾政客玩族群游戏是一种最拙劣的演技。

台湾网友"747"在台湾《联合报》网上论坛上发表评论，批评台湾民进党的竞选策略说："把人民分成爱台湾跟????两种，不投陈水扁就是????，不投陈水扁就不是台湾人。"

而在北美的中文网坛"天下论坛"上，网友"NOEQ"指出，在美国，不同派系候选人之间的论战，"无一不是以对方的政见、诚信和个人经验为材料来抨击对手的，根本就没有那个政治家，胆敢拿某人或某集团的地域、或族裔背景为材料来攻击对手。象李登辉所说的'消灭外来政权'这样明目张胆的以种族为诉求的政治口号，不但会立刻被绝大多数的选民所唾弃，还非常有可能导致一场法律诉讼。但是在台湾，这样的廉价的'爱国口号'却是非常有效，也是非常吸引人的。"

这次台湾大选凸现了台湾的分裂：族群的分裂、阶级的分裂、南北的分裂、国家认同的分裂......虽然在西方民主国家中，政党也代表不同阶层的利益，如果两党选票过于接近，如美国2000年大选时的情况，社会也会一分为二，但不同的是，那种分裂最多是社会阶层的分裂和左右政见的分裂，而非族群的分裂和地域的分裂，但台湾这次选后的局面，却是"本省人"和"外省人"之间的族群分裂，以及支持绿营的南部和支持蓝营的北部的地域分裂，这种分裂是很可怕的，有人把它与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的社会分裂相比。

台湾《民生报》的社论说："经过这次大选，台湾选民变成蓝绿二分的认同结构，这是危险的征兆，显示政治陷入一种恐怖平衡状态。这不仅意味政权的稳定性随时可能因少许民意的移动而失去支撑，当中间选民被切得越来越稀薄，社会缓冲地带也愈形脆弱。"

今后台湾的事态发展很难预料，但台湾的民主能否经受住这次"疑云重重"的"枪击事件"和喧嚣纷扰的选后乱局的冲击，无非有这么几种可能性：

如果3•19枪击事件后网上甚嚣尘上的"阴谋论"的确是事实，但陈水扁当局却成功地掩盖了真相，那台湾的民主至少是暂时失败了；

如果"阴谋论"不是事实，陈水扁当局通过独立、公正的调查洗清了绿营的责任，消除了民众的疑惑，而由独立机构主持进行的验票证实绿营的确赢得了选举，但反对党及其支持者仍然不接受调查结论和验票结果，台湾政局持续动荡，那台湾的民主也难言胜利；

如果调查和验票都被各方认为公正，不管结果对谁有利，但败方认输，胜方克制，各方均致力于全民和解，那就是一个"双赢局面"，胜者固赢，败者亦赢，而最大的赢家则是台湾的民主制度，今后无论谁，包括隔岸观火的中共，都无法声称台湾的民主竟被小小的台南"子弹"击败，也难以坚持"民主制度不适合中华文化"一说。

不过，即使这次台湾民主暂时失败了，也不意味着中国人天生不适合搞民主，就像魏玛共和国的失败不意味着二战后德国的民主试验必然重蹈覆辙一样；同理，即使这次台湾民主安然挺过了"枪伤"，也不说明今后无人再放"冷枪"，就像1963年美国民主制度安然度过肯尼迪遇刺引发的危机并没有因此吓退18年后暗杀里根的枪手一样。

大概，台湾只有到了民主制度的存亡不再与总统人身的安危、政见的分歧不再与族群的划分完全捆绑在一起时，人们才能说，台湾的民主不会轻易被击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