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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权而写作──万人杰新闻文化奖获奖演说

送交者: 茉莉2003/12/07 4:41:25 [独立评论]




为人权而写作

──万人杰新闻文化奖获奖演说


从宁静的波罗的海之滨,来到热闹的纽约城,我首先要说的话是“感谢”──感谢万人杰基金会的厚爱,感谢在座各位的光临!

在这个时刻,我们怀念已故的万人杰先生,缅怀他为民主和正义勇敢抗争的一生。万人杰先生留下的遗愿:“笔杆子必胜枪杆子”,令我相信,为纪念万人杰先生而设立的这个奖,不是颁给我个人的,它所要奖励的,是思想自由和人权理想的信念;它所要鼓舞的,是新闻文化事业中的人道主义抗争。

为此,我深心里怀着另一个感谢──感谢生命中曾经遭受的苦难。

我的童年在政治歧视压力下度过。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失学、饥饿与无休止的田地劳作。在进入中年时,我成了政治犯。今天,我是一个有国有家不能归的流亡者。

然而,命运的打击,却因心灵的收获而得到补偿。命运让我先沉到井底,然后让我看到星星:政治迫害让我懂得人权的珍贵;饥饿让我和中国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命运相连;监狱是我的又一所大学,面对许多人生命的残缺,我懂得了悲悯的意义;流亡对我来说,既是不幸、也是挑战和追寻。我在欧洲体会到外族文化的博大深邃,从而初步摆脱本土文化的狭隘。北欧的人权理念,是我流亡中寻而有得的高贵价值;流亡印度的达赖喇嘛,他所代表的东方人文精神,给我忧郁的流亡旅程启导了一线仁慈的光明。


我本是一个教师,在没有人说中文的地方,笔拙的我开始写作。为什么写作?这是一个写作者必须经常自问的问题。许多作者标榜以文章自娱,而对于象我这样经历过的人,生命中没有这份潇洒与奢侈。

写作对于我,是一个誓言,一个承诺。在孤独绝望的铁窗生活中,身为囚徒的我,曾经望穿双眼,盼望世界能够听到受害者的呻吟,盼望能有人给无辜的囚徒主持公道。因此,当我获得自由欧洲的庇护,对我来说,为那些仍然遭受压迫的人们尽力呼吁,是我获得自由的意义所在。只要还有一个人的人权被侵犯,就是我们所有的人的人权被侵犯。

写作对于我,是一种见证,一种追求。通过写作,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把个人的痛苦化为深入的观察,承担义务的痛苦才能使一个写作者正直。历史按照同样的方式延续着:在我所居住的欧洲,天空曾经被焚尸炉的烟雾遮蔽;在我成长的故国,长安街曾经被无辜者的鲜血染红。写作的作用,就是提醒人们不可遗忘,鼓舞人们不屈地反抗强权和暴力,力图在这个缺乏正义的世界上,使正义有实现的可能。

写作对于我,是一种呼唤,一种寻觅。世界需要更多的人性,更多的关怀,更多的爱。有不少的人,企望通过夺取权力、改变制度来改变世界。而我们写作者所能做的,只是渺小的个人,通过写作与他人沟通,通过写作在残酷的世界上发现爱与同情。

写作是一种抗争,伴随的是永不驯服的思想和永不枯竭的灵魂。这是一个无权者一厢情愿的梦想:在写作中捧出自己仍然温热的心,献上自己最真诚的思考,希望以文章济世,以文章追求社会公正,以作品中真理和美的气息改变世界。

在文字被用于嬉笑调侃的时代,人们的灵魂开始萎缩,只懂技术的专家没有精神,物资主义纵欲者没有心肝,商品社会人们见利忘义。因此,无权的写作者的梦想与呐喊,是被高雅的人们奚落、嘲笑与不屑的。

然而,对专制镇压和社会不义的抗争与呐喊,连坦克都挡不住,能被人嘲笑得掉吗?

即使所有的人都在强权面前逃跑,即使所有的人都在金钱面前低头,为人权而写作的人,他们将仍然站立。他们的笔蘸着鲜血做墨水,为弱者、被监禁者和少数族裔,倾注他们的思想和感情。

无权的写作者唯一拥有的,是哈维尔提出的“无权者的权力”──为人权而写作。

为人权而写作,写作者运用的标准,是整个国际社会已经在书面上承认了的人权原则。他们不遗余力地呼吁,只是要求各国政府实际履行这些原则。

为人权而写作,写作者要承担的是监督、抨击、质疑的任务。在专制社会的人们被迫沉默的时候,写作者不可拒绝地成为弱者的代言人。他们绝不逃避现实,绝不放弃价值判断,坚持对当下发言的权利。对于他们,世界上没有一种权力不可以批评,为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

为人权而写作,写作者只服从人道的法则,只听从自己内在良心的声音。他们奉行的是一种高贵的个人主义。这种自我的个人,只有与他人发生关系,负起对他人的责任时,大写的个人主体才能真正形成。

为人权而写作,写作者以民间的个人身分参与社会,不在其位,能够更自由地谋其政。对于社会,写作者是独立的、负责任的一份子;对于统治者,他们永远是令人不舒服的牛虻。世界上必须有这么一群人,永远立足于民间,永远不指望富贵,永远不跻身于高官名流之列。

为人权而写作,写作者因为关怀社会而获得灵感刺激,从而开放地思考,在最能被人听到的地方发表意见,穷追不舍地坚持道德意义追问。付出心血的写作道路,是寻找真理的证明。

我所尊敬的前辈顾准认为,力求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上寻求自己的灵魂安宁是不足为训的。他说:“民主,不能靠恩赐,民主是争来的。要有笔杆子,要有用鲜血做成墨水的笔杆子。”

谨以此与国内外坚持与专制抗争、坚持自由写作的朋友共勉。

(200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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